潮汐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感觉只像是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是要回学校上课的时间。她想起外教布置的那个口语练习还没做好,得赶紧起床找夏蝉联系对话。意识还未从混沌中清醒,乱七八糟的人说话的声音和器具碰撞的声音倒是在耳边响起来。潮汐费力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一片白色的背景,嗅觉里渗入消毒水和酒精混杂的刺鼻味道,记忆里有这种味道,好像还是在很久远的童年时期了。
她听见有人轻声唤她名字,一偏头看见夏蝉探着头看过来。她的眉头皱的紧紧的堆挤在一起,面色如土。潮汐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寻思着前因后果,一低头看见身上罩着的白色床单和已经上身的白蓝病号服。她忽的吓了一跳,记忆飞溯到似近似远的那个傍晚,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乔沉的晚安,和离开时候忽如其来的晕眩。
“妈的,你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晕过去了?吓死我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夏蝉脾气暴的厉害,伸过手来替她把落在眼前的几丝头发拨开的动作却异常温柔。潮汐扯开嘴角,这副身体居然有些无力,整个人像是被拆了骨架,懒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好一点了,我怎么了,谁带我来医院的?”她眼前浮出乔沉的眉眼,晕倒的时候只有他在场,如果不是自己自作多情,那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无疑了。“乔沉给我打的电话,我当时在洗衣服,洗衣液还没放就打车过来了。医生说你是障碍性贫血,不过是慢性的,不是很严重,过两三天就能出院了。”
障碍性贫血。这个陌生的医学词汇像细密的针尖扎在潮汐胸口上,隐隐的发疼。她又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像是在确认什么。
“叔叔阿姨还在路上,乔沉没有他们联系方式,我刚打的电话。”
夏蝉总是能够轻易看透她的心思。这让潮汐一般感到欣慰,一半感到畏惧。
“乔沉走了?”她试探性的询问一边又在帮她剥橙子的夏蝉。正忙的那位眼皮连抬都没抬,像是想要用尽必生力气剥开橙子皮。“走了,我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他,幸亏给我打了电话,不然他还想做好事不留名呢,你可要好好感谢感谢他,不然我不敢想象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马路牙子上的场景。”她说完又吃吃的笑了几声,打趣着抬眼看过来。“听他语气不是一般的急啊,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们俩大晚上的怎么搞在一起了?”
潮汐朝她翻了个白眼,鼻孔里没出好气的哼哧了一声。”停止你那猥琐的思想,正好碰到,话不投机,刚要各回各家,我就晕了。“
夏蝉又呵呵笑了几声,考虑到潮汐的身体状况,就安安静静的剥着橙子等着两位长辈的到来,不再说话。
潮海和杨梅到的时候,夏蝉刚把剥好的橙子撕掉一半递到潮汐嘴边,潮汐伸出手去接,余光里看见两人步伐噇噇的走进来。潮海的表情是说不出是焦急还是平静,表面风平浪静的,潮汐总是看不透他。杨梅眉头微微皱了皱,动了动嘴唇像是要说什么,又被什么无言的力量压了下去。
“阿汐,医生怎么说?”潮海走过来,夏蝉起身把椅子留给他,默默的站到后边去。
潮汐把眼神从两人身上收回来,落在白色的被褥上,淡淡开口。“障碍性贫血。”这次从自己口中说出这个词汇,不再一如开始的陌生,竟然有点像提到老友的名字一般熟络。“没有什么大事情,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她说完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又抬眼望向他们。“费用我自己交过了,假也请过了,你们要是没事,就回去吧。”
夏蝉投过来目光,撇了下嘴,似是极力隐忍着什么。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和你妈这两天轮流看着你,不要担心。”潮海像是有点生气。
潮汐倒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清楚的知道这两位她称之为父母的人的心里在想着什么,是要弥补,还是口舌之快,她自有分寸。“不麻烦,你们在这里也帮不到什么,夏蝉陪着我就行,我不想有什么负罪感。”她静静的开口,眼神从潮海身上越到杨梅那里去。她今天打扮的倒是还挺整洁,往常的更多时候,看见她或一身睡衣头发蓬乱懒懒的倚在沙发里,或踢踏着拖鞋衣衫不整的下楼打麻将。记忆里还是很久远的时刻,她抱着自己站在看不清景色的地方浅浅笑着,碎花长裙,洁白皮鞋,也曾经是个一颦一笑风情万种的女人。
杨梅的表情不太好。但是她从头到尾也没张过口,潮汐最后一句话一出,她就背手走出去了。潮海低头叹了口气,茫茫站起身来和夏蝉交代了几句,眼神却还停留在潮汐身上。
“哪里不对打电话。”
这是他走出去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潮汐余光中看到那个曾经高大有力的身躯渐渐掩映在被轻轻带上的门后,然后完全消失,又留下一片白色的寂静。酸楚忽地冲到鼻尖上,还没反应克制住,眼泪就如决堤般从眼眶里砸出来,视线所及的最后一秒,是夏蝉抽纸递过来的手忙脚乱。
幸福的人的幸福都相似,不幸的人的不幸各有不同。
潮汐一向不太喜欢这句话。曾经有段时间她认为这实在是太消极太悲伤的人间谏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幸福的人的幸福都是相似的,可是明明人们对于幸福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有人着迷着财富,有人热爱着美食,有人努力准循着爱情,有人死命维护着亲情。之于不幸,她倒是有些体会和理解,但是又觉得无论生老病死,还是妻离子散,都最终囊括为不幸,何来的不同。直至如今,她想起那碗稀薄的清汤面,重重的摔门声,那个男人掩映在门后的背影,和那个女人至始至终未张开的嘴唇,才觉得她的幸福,早已随她停止造血的骨髓和减少的全血细胞慢慢消失不见,她不是医生,凭己之力,无能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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