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璃全身被抽干了一样瘫在床上,但他的头脑却被叶痕的几句话冲激得高速运转着:叶痕喜欢哥哥的心思,哥哥自然知道,也因为一直把她当恩人,所以更轻信她。现在是自己劝着哥哥避嫌,不与她单独相处,但自己死了以后呢?叶痕手段百出,没有防备的哥哥难免落入她的圈套。那么,把尘封多年的事情告诉哥哥?不!不能!这件事要永远封存,直到他死后!否则,给哥哥带来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为今之计,最好哥哥有一个相爱的人,让叶痕绝了念想。
相爱的人,爱人,我的爱人啊!
他枕边的手机里,单曲循环播放着Fairy Tale 的英文版《传奇》:
In that misty morning when I saw your smiling face(在那薄雾晨曦间,我看到你的笑颜)
You only looked at me and I was yours(只是回眸一瞬间,你便永驻我心田)
But when I turned around(在我转身之间)
You were nowhere to be seen(你已消失不见)
You had walked away and closed the door(伊人离去,朱门已关)
Did I ever meet you in the sunshine(你我是否曾在阳光下遇见)
And when we were both a thousand years away(那相见仿佛隔了千年)
Did I ever hold you in the moonlight(我是否曾在月下拥你入怀)
Did we make every minute last another day(让每一分钟都变成永远)
On a cold December night I gave my heart to you(寒冷冬夜我将心交付)
And by the summer you were gone(你却在夏季离我而去)
Now as the days grow older and the stars will start to dim(时间飞逝,星光黯淡)
All I have are memories and this song(只有回忆与这首歌陪伴)
When will I see you again(何时能再与你相见)
When will the sky start to rain(何时天空细雨绵绵)
When will the stars start to shine(何时星辰为我再现)
When will I know that you're mine(何时与你共诉缠绵)
他的心醉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初遇宋小令,是在大三那年暑假,刘璃在山东与同学爬过泰山后各自回家。他只买到一张从东北经过泰安到杭州的慢车票。找座位时,就觉得有个女孩子一直很失礼地盯着他看,直到他放好行李,落座在她对面的座位上。
他有点恼,但还是礼貌而冷淡地说了一句:“你好。”
那女孩子冒冒失失地就问:“你,有没有在《读者》杂志登过照片?哦,不对,你有没有被一个摄像师拍过照片?”
刘璃毫不迟疑地否认。
女孩子似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与他攀谈起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话,从两人就读的学校到宋小令姓名的来历,从她姐弟的深厚感情到她的寝室生活,从她的父母到她家乡的美食,从南方的云淡风轻、春暖花开到令她羡慕的东北冰天雪地、清朗冷峻……
她描摩各种细节的语言丰富而有趣,述说家庭亲情、同学感情时真诚而热烈。说话时,黑濛濛的大眼睛始终带着笑意,粉红的嘴唇里一咕噜一咕噜冒出一串串,时不时清脆地笑,像温泉在欢快地冒泡。
刘璃的心,就柔柔软软地像在这温泉里泡过。
不知不觉,刘璃的疏离、戒备就被亲近、欢喜代替,他第一次把自己的家境告诉了宋小令:父亲在他读小学时经商失败,钱财被骗,又病又气去世了,而母亲,竟然抛弃了他们跟着父亲的合伙人走了。留下他和哥哥背着巨债,靠低保与老师的救助艰难生活,到哥哥在大学里开公司后,生活才好起来。
家里的这些变故与艰难,他很少在同学面前提起。但那晚,在这样有点嘈杂的车厢里,对着这样一个一脸无邪、胸无城府的女孩,他平静地概括了自己的那些年,像对着他乡遇见的故旧,约略述说当年的旧事。没有感伤,没有慨叹,没有唏嘘,只是叙述。
他看见,女孩子的眼睛里涌上一层水雾,带着悲悯、怜惜、心疼,那一刻,他真想抱着她大哭。
说到她会打毛衣、会做菜,会自己设计、裁制衣服时,她有点小得意地揪了揪身上穿的一条绿色的雪纺无袖衫和白色西装短裤,说就是自己做的。看到她露在西裤外莹白如玉的双腿,很可爱地翘着的大脚趾时,刘璃的脸红了,心突突地跳,扭头看到了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羞涩和紧张。
宋小令还给他看了同学拍的一张照片:夕阳黄蒙蒙地洒在一条白色小桥上,背景静默而温暖。她颈间挂着一条白色象牙项链,穿着这条绿色短袖和同色长裙。有风吹起她柔软的短发,吹起她蓬扬的裙裾,吹起她肩头的几条衣带,像小小的绿色蝴蝶在她短发边飘飞。
她侧着脸,微仰着头,一手支在白色栏杆上,一手正去拂被风吹起的黑发,剪影逆着光,清晰地勾勒出她明净的额头、小巧的鼻子、飘逸的裙角、唇边翘起的笑意……
“时间飞逝,星光黯淡
只有回忆与这首歌陪伴
何时能再与你相见……”
刘璃偏头盯着床头柜上摆着的这张照片,定定地看着,泪水又沁了上来、流了下去。
“璃璃,想去看她吗?”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歌笑吟吟地看着惊讶地转过头来的刘璃,他看到弟弟在转头之前,已飞快地把眼睛往枕头里一埋,擦去了眼里的泪雾。
“不想。”刘璃声音沉哑。
刘歌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水杯给他喝水。化疗会对肾功能造成损害,要通过大量饮水,饮用果汁、饭汤等来减少损伤,所以他的平时食物以清淡、易消化、有营养的半流质饮食为主。喂水、榨果汁、煮汤这些活儿,如果他在,他从不假手于护工和保姆。
刘璃坐起来听话地用吸管喝了水,又慢慢躺下,转头又看窗外的天。
自从确诊以来,刘璃的话越来越少,有时一整天就是拿着手机翻看,翻来覆去听同样几首歌,李健的《传奇》,王菲的《传奇》,英文版的《传奇》,都是宋小令说过的,喜欢的。朴树的《生如夏花》,是国庆节宋小令半夜到高铁站接他到宾馆的路上听出租车的收音机唱的,宋小令笑着说“‘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好应景。”周迅的《越人歌》,宋小令在西湖泛舟时曾对他嬉笑着唱过“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每天下午或者晚上,有一两个小时,他会要求刘歌和护工李阿姨出去,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刘歌进来后,会看到他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有时是淡淡地笑,有时是藏不住的哭泣过的痕迹。
刘歌一开始想方设法地想让他开心,找了许多相声、小品、电影陪他看,他也偶尔应景地笑笑;刘歌又试着讲起他们小时候的趣事,刘璃会安静地听,很少笑;刘歌讲宋小令与他的过往,他会强硬地阻止,一个字都不能触及;只有在刘歌偶尔讲起从他那里听说的宋一鸿的诸多糗事时,他才会展颜一笑,但一涉及到宋小令,他又冷下脸来。
宋小令,可能只有当他独自一人时,才会细细咀嚼三次相见时的点点滴滴。
刘歌还清晰地记得去年暑假刘璃讲起宋小令时的样子:平常总是端着骄傲与淡漠、装得成熟而冷静的弟弟,像完全换了个人,急促失控的语速,语无伦次的内容,涨得微红的脸色,胡乱比划的手势,指点着电脑里宋小令的QQ相册,看一张问一句:“好看吧?”“她调皮吧?”“这张好傻哦!”“你看你看,这张扎小羊角辫,多有趣!小肚皮都露出来了。”“这张这张,哇,睡得都流口水了,傻妞!”“她弟弟,宋大红!宋一鸿,哥,还是我帅吧?”“小子长个子挺快的嘛,比他姐高了。不过,不如我高。”
刘歌当时是多么喜欢又好笑地看着这少年纯美而傻傻的样子,那一副猴子献宝一样的急切与夸耀。他总以为,凭他的财力、能力,他能让他弟弟什么都心想事成,谁知,初恋竟然活生生地夭折在病魔的通知书前!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将挽留不住如珍似宝的弟弟。
刘歌轻轻地抚摸着他苍白黯淡、秀雅清癯的脸庞,心钝钝地痛。他尽量平静地说:“小令在湖江一家杂志社当编辑了,离这里只有二十分钟的路。”
刘璃迅即转头看他,清亮的眼神蓦地闪现出意外、惊喜、激动,他紧紧抓住刘歌抚在他脸上的手问:“你说什么?小令!在湖江?什么时候的事?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工作?”忽然,他又警惕而森冷地问:“是你安排的?你告诉她我的病了!”
刘歌难得地慌了神,忙不迭地摇头:“不是不是,她在电视台的工作遇到了点麻烦,做不下去了。湖江有她的好朋友邢依珊,是她叫她来的。”
邢依珊,他很熟悉,去年国庆节时宋小令带他见过。刘璃舒一口气,继而“噌”地坐起身来,喜不自胜地急切地问:“哥哥,她不回去了?我真的可以去看她?经常去看她?真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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