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司启在净梵殿分手后,直接到了羽山。
望着眼前那白雪皑皑的碧落城,我乍然冷笑,心里道:碧落城,我回来了。
城门微启,一步一影像。
初来乍到时处处好奇却又步步惊恐的心情,今日再看,甚觉可笑。
步上一台阶,再忆云湛,是他温柔执手,是我侧目偷看,也是他低眉浅笑中盛载的暖意,丰神俊朗里飘逸的情缘,还有我娇羞中抿嘴痴笑的傻样。
我按着砰砰直跳的心,轻捏腰间的笛子,浅浅一句:“好温柔的人。”
笛子哀叹:“哪有那般多姿多彩,明明只有冷言冷语。”
我摇摇头,吃吃傻笑:“他喜欢的是我,不是你,温柔自然不为你展现。”
“你说的,你看的,皆是你想的,一切是你的心,而非他。”
笛子开始苦口婆心。
我多少有点不痛快,笃定反驳:“我的心,就是他的心,心有灵犀,心心相印,说的便是如此。”
“情事迷魂汤,总是自己灌下去的。焱兮,我劝你矜持点,至少,也得等过三五日,再下定论,也不晚。”
“我知道你是一缕相思笛,揽尽四界风情事,生就一副无情肝,总是薄情霜,多过深情雨。但你未必真就能一眼看破所有红尘事。反正,我就是认定了他,四界众生,独他一个。”
我想着自己曾经讲过的那些情话,以及傻话,不由得感慨:情爱这东西,果然是不讲道理的。
今日又忆,仍是如此。
刚想继续前行,却见腰间笛子,发出弱弱的红光:“故地重游,往事上心头,是不是觉得当初很傻?”
一开口,就是满满的讥讽。
我翻了个白眼,不吭声。
它笑得更贼:“枉我当初费尽口舌,劝你的话说了一箩筐,求你自省冷静,偏偏不听,也是猪油懵了心,才倔得八头牛都拉回……”
“说够了没有?”
我拍拍胸脯,有种被恶心到的感觉。
“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继续翻白眼:我又不是真的那般花痴,只不过是中了一眼情缘——母神下的蛊咒罢了。
说到这个蛊咒,我想起白止,难免又生出一丝伤愁:蛊多于咒,说明它并非是正经法术,里面多少还是沾染了暗黑秘术的恶毒。堂堂母神,动这种念头,难怪最后赔上了自己的命,一点都不冤枉。
只是辛苦了白止,想他那般爱着他的母亲,她死了,他必是伤心的。
“你,现在在想谁?”
腰间那东西大约是见我真的不高兴了,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不答,专心走路。
没几步就入了城,前面便是庄严素白的宫殿。
五千万年前,我就躲在某个四方格子里,打量着这座巍峨的城堡。
羡慕,向往,渴望,在我心里翻腾了无数次,最后却只留下失望。
正前方白色大殿乃正殿,越过它往里走,偏殿星罗密布。
左边最矮的那座乳白色宫殿,很是繁忙,仔细打量,才发现此乃出恭之地。
神者,翻腾倒海,最后也是五谷杂粮的养着,再五谷杂粮的出来,热闹得有道理。
右边浅白色宫殿,那是膳房,每日每日总有无数佳肴,被行色匆匆的宫婢端进端出。
穿过侧廊,我随便编个理由,打发了引路侍从,信步走入一条比较偏僻小径,弯弯曲曲花去不少时间,走到尽头,只有一座孤塔。
往日未从觉得,今日站于塔下,方觉凄凉与可怜。
独独一座圆形白塔,既没有傲视群雄的气魄,也没有隐入群殿的低调,以一个令人尴尬的高度,隔开了我与这个世界的交流。
是的,五千万年前,身为冰王要取的往后,我住的不是正殿,也不是偏殿,而是眼前这座孤塔。
塔有八层,一至七层,均被封死,唯有第八层,方有两扇小窗。那两扇小窗,就是我的一切。白天趴在那里望着宫殿数侍从,晚上靠在那里对着夜空数星星,数过了多少白昼,又数过了无尽夜晚,却数不来那个温柔浅笑的男子。我便开始疑心,是不是我不够好,让他生厌嫌弃?又想着,或许是他有了新爱,要将我遗忘。
想到最后,竟心生恐惧,夜夜噩梦缠身,以致心力交瘁,欲生欲死。
再然后,他终于来了。
我以为他是来探病,想着他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放不下我,可惜,我猜错了。
他根本不知道我病了,也无心了解我的现状,他来,只是为了兴师问罪,并夺走了我唯一的寄托——一缕相思笛。
我站在塔下,想着从前的种种,有感而发道:“真没想到,五千万年前,我竟被这样一个孤塔所困。”
“四界之中,谁也困不住你,真正困住你的,是你自己。”
一缕相思笛傲娇不已,话里话外全是嫌弃。
我心下了然,知道它是在闹脾气,耐着性子解释:“这怎能全怪我?我那时也是身不由己。倒是你,明明知道我认错了人,也不提点一二,害我受尽苦楚。”
“你可真够不讲理。当初,我为了提点你,差一点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焱兮,你在和谁说话?”
我还来不及抚慰这根臭脾气的笛子,身后便传来瑶华的声音。
心下一惊:手脚当真是快,我不过只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已寻来,这碧落城果然长了眼睛。
慢慢转身,望着一丈之外,美艳绝伦的瑶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有心说道:“瑶华,雪族神女,母神的后继者。”
话刚落音,便见她微微蹙起眉,嘴唇开始泛白,哆嗦了两下,才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粲然一笑,知自己失言,想着火王焱兮此刻应有的反应,冲她嚷嚷道:“我说了什么吗?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耸人听闻的话,竟让你慌成这样。”
瑶华脸一沉:“你说母神的后继者?”
“是的,我说了。这句话不能说吗?”我嬉皮笑脸的朝瑶华走去:“是不应该说母神,还是不能讲后继者这三个字?”
“你在隐山见过什么人吗?”
瑶华避过我的问题,再问。
我撇着嘴,装作很努力的样子,细细回想:“碰到过一只超大的南瓜,还碰到了一堆鼻子,然后就没有了。”
“当真?”
“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隐山问问。”
“你……”
瑶华很是不爽,似乎要骂人,又咬住唇克制下来,扫了眼我身后的孤塔,终于记起自己前来的真实意图,换了一副嘴脸,笑道:“你为何会来这里?”
“不能来吗?”
我睁大双眼,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反问。
她怔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云湛知你入了城,一直在眼巴巴的等着你,就想亲耳听你说一句:在隐山的这几日过得好不好?”
“那种地方,能好吗?云湛的心思,真是难懂。”
我翻了个白眼。
“如果不是心里有你,他也不会这样。好啦,焱兮,我们就别在这里多唠,害他久等。”
美人到底是美人,嘴角稍稍一勾,就是风情;眼睛微微一弯,就是一汪秋水,当真是好看得很。
只是不知,这般绝色,若被我这等心胸狭隘,见不得别人姿色胜我半分的无耻神君,挖下这双漂亮的眼珠子,清蒸水煮油焖一番后,美人是否还能是美人?
“他总是这样,做什么都说是为了我,却处处都让我落个不好。记得在光明宫时就是如此。”
瑶华眉头越皱越深,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这件事,只好静静的听。
“碧波仙子也不是个坏心眼的神女。那日她戏弄我,只不过是因与我做了几年邻居,攒下几分交情,才一时忘记身份,同我开了一个小玩笑而已。说到底,我没伤着,小惩大诫,意思意思一下就好。偏偏云湛,却要小题大做,一掌毁了那仙子的全部修为,害众神皆以为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睚眦必报,平白多了一个凶煞之名。今日我刚出隐山,便听虚铆长老讲起他受了伤,这才匆匆前来,后又听侍者说,他与你在寝殿议事。我想着,你们之间总是有着与我无关的正事,此刻前去,就是吵扰,这才稀里糊涂的瞎逛一通。不想,又辜负了他的痴心,真是该死。”
我一口气说了这般多,瑶华听得有点糊涂,她望着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瘪嘴,半响才道:“你,真的是焱兮?”
我冷笑一声:“这是什么话,我不是焱兮,难道你是?”
“是我糊涂了,只不过,今日的你,当真有点奇怪,总觉得有点不同了。”
不同?
自然不同。
我拿着笛子,来回摆弄:“是不是不同,你用紫萸杖一看便知。反正,你也没少用那东西,偷偷窥探过我。”
“焱兮,别开玩笑了,这种话说出来是污蔑。”
瑶华已经紧张起来。
“是不是污蔑,你心里清楚。”
“云湛在等你,我引你去。”
眼见难以争出个结果,瑶华干脆别过头,转身便要走。
我疾步走上前,拦住她,不屑道:“引我?瑶华,若我没有记错,洛河之战的前夕,我们三人已当面讲得明白,云湛向我赔礼道歉,正我准王后之名。而你,只不过是路过碧落城的远房亲戚。说亲戚,你也别介意,毕竟,你们雪族的神女,个个都是为了给冰王做冰后而选出来的。哦,对了,这‘个个’里面自然是不包括你。嘻嘻,瑶华,我健忘,你怎么也记不清啦?难道是在洛河之滨被康回打傻了?亦或是在静等机会,再次来个鸠占鹊巢?”
这话戳到了她的痛处。
愤怒之下,怒目圆睁:“焱兮,你太过分了。我瑶华好歹也是雪族神女,地位虽比不得你火王尊贵,但也算一族神君,怎能容你如此含沙射影的侮辱?”
侮辱?
你这般蛇蝎心肠之人也会害怕被侮辱?
我腰肢摇曳,笑靥如花,心里却早就牙痒痒了:瑶华,五千万年前,你明知我是谁,却假借替我纾解忧愁之名,赠我毒药,害我静躺冰棺三千万年,这样的你,我如何就骂不得,说不得。
“含沙射影?瑶华,我可没你那么多心眼,做不到含沙射影,我这可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的侮辱。你若真觉得我冤枉了你,大可再高声一点,如我这般痛快反击才是。”
我隐隐约约见到瑶华的指甲已经渗入肉中,现出了零星血迹,我以为有一场风暴要来,不想,她却只说:“今日的你,应是疲惫了,所以才这么了敏感多疑,我,我不怪你。我们还是赶快去见云湛吧。”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却还能一忍再忍,这倒出乎我意料。但我不希望她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举手投降。遂又故意鼓着腮帮子,讥讽道:“比起对云湛的深情,我自愧不如你。你明明待他百般好,他却千般嫌弃,万般奚落,从未放在眼里。即算是这样,你的心里还是只有他,还是痴心妄想,当真是令我佩服。要不,你别冠神界第一美的名号,改叫神界第一厚脸皮,如何?”
“云湛在等你,我引你去。”
“又来了。”
一声嗤笑,惹得瑶华脸色煞白,我却没有丝毫收敛:“你怎么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看?难道还再惦记着碧落城女主人的位子?哎呀,瑶华,若真是这样,我倒要好心相劝一番。”
我吞了吞口水,又道:“先前我也说了,云湛总是好心干坏事,累我多出一些骂名。我原是生气的,但经你刚才一番开导,我便豁然开朗起来。细细想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云湛为了我,不计后果,这又何尝不是他真心对我的一种方式呢?既然他待我真心,那我自然不能对他无心,你说是不是?所以呀,我改变主意了。变得,可以舍弃火王之位,也不能将冰后之位拱手送人。这样说,你满意吗?”
“你果然是个妖孽。”
瑶华终于暴怒起来:“先前那番话就是为了后面这句话,才故意说给我听的,对吧?真是太可恶了,明明知道我对云湛的一片真情,竟然还这样戏弄我。你……我…….当初那颗毒药怎么没毒死你。”
终于露陷了。
我眯着两眼,得意的望着眼前这个因口不择言而错乱的神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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