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忠哥,是一个会计,会计师。他最爱抽烟,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洗澡都手不离烟。即使不抽也要用手指夹着根燃着的香烟提神。以至于同事们都不敢与他同处一室,最后,领导只能特批他独立一间。大家都笑他享受了领导的待遇,他解嘲说:这毒戒不了啦,你们可别像我瘾了毒哦!
他脾气好,也很爱护小辈。我刚工作时,第一次参加主管部的年度决算,由于没接触过那样庞大而又细密的报表系统,终于被卡在一个指标上。 我排查计算了所有数据,整整一下午也找不出错误的源头。我的师傅撂下一句话:无论如何明天必须把报表交上。无奈的我只好匆匆吃过晚饭回到办公室里加班,看着桌上一大堆报表账本发呆发愣,却又无从下手。这时,只听见忠哥在门口说:“小青,还没解决吗?这么美好的夜晚,你应该去看球场上的篮球赛,那些帅哥们打得可起劲啦!”我说:“忠哥,别笑话我,莲姐说了明天必须把报表交上。我哪有心思看什么比赛呢。"说着心里一转,“忠哥你可不可以帮我这个忙呢?”忠哥说:“既然小青你开了口,我就牺牲一点看球赛的时间帮一下你吧,即便帮了你的忙也不会耽搁我看他们的比赛。”我连忙向忠哥道谢。忠哥说:“我要抽烟的,小青你到外面去吧,洗把脸,冷静冷静,看一看篮球赛,转换转换思维。”我走到走廊上,回头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忠哥,他一手夹着烟一手翻着账本,眼睛紧盯着账本深深地思索着。我在球场边的水龙头下洗了把脸,身旁的桂花树开满了团团簇簇的小黄花,芳香醉人。场上的赛事正酣,而我想的却是如何计算出正确的数字。我又弯下身子掬起水在脸上额上轻拍了几下,深呼吸了几口桂花的清香,突然间似乎有了头绪。我快步走回办公室,只见忠哥正埋头计算着,香烟燃起的烟雾一圈圈地围绕着胖矮的他,他仿佛坐在了云上。等到他计算完毕和香烟燃尽时,我走了进去说:“忠哥,我可能是在并账的时候搞错了哪个基本指标数据。”忠哥说:“正是。我排查了报表和账本上所有的指标数据,没有发现错漏,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你把并账所需要的某一个基本指标弄错了。你把它找出来吧,我要去看球赛了。小青,安静地坐下,把你眼前的数字看成一个个精灵,而你就是指挥它们的人。干这一行,你就必须得拥有这种能力,否则你不但会厌烦它们,还会被它们掣肘你。如果你今晚不能完成,我明早会继续帮你,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完成的。”我定下心神,按着刚才的猜想,把所有需要分类汇总的基本指标数据重新核对,终于在大量的数据里发现一个指标在分类汇总时抄错了一个数字。我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把你拿下了。“成败就决定在最细微不起眼的地方”。我又想起了这句话,可我平时总把它忘了,吃苦头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想不到,几年后我也到了主管部门和忠哥同在一个科里工作。
“忠哥,可不可以把你去年那份评先材料拷贝一份给我,让我参考参考呢?”我说。这个“先进”其实大家都不想要,原因有二:一是没有实际利益,只是一个称号;二是要写一份有点难度的材料。一想到这两个原因,大家伙争先进的热心都凉了。这不,今年到我了。为了顺利通过,只好向忠哥讨教。忠哥爽快地答应了,即刻就拷贝了一份材料给我。几天后,本想告诉他我写的材料通过了,可一连几天都没看见他回来上班。又过了几天,有同事说他脑溢血住院了。然后,清明节放了假。假后,大家都回来了,只有忠哥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又过了一个星期,人事办公室里打来电话,说要我们协助办理忠哥的丧葬以及他身后的社医保赔补手续问题。当我放下电话时,整个人都怔住了,打起精神向有关领导汇报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愣愣地出神。心里脑里在纠结着一个问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这一阵恶风给吹走了呢?然而,谁都无法给我答案。
在忠哥头七那天,我和华明代表工会和单位领导到他生前的家里慰问他的亲属。当我们到达小区时,珍姐(忠哥妻子)和丽娟(他们的大女儿)已在门口等着了。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后珍姐把我们领进了屋,屋子简洁而明亮,向阳的茶几上栽着一瓶碧绿粗壮的观音竹,落座后,丽娟麻利地为我们沏上了茶。珍姐一开口就说:“谢谢领导的关怀和照顾,更谢谢你们不忌讳来探望我们。单位里为阿忠的事花钱费力,我真的很感激你们。”我说:“珍姐,这都是按规矩做的,也是我们应该做的。你要保重身体,别太激动了。”珍姐说:“我怎能不激动呢?阿忠走了,我整个人都懵了,丽娟把广州的工作辞了就是为了在家陪我。他什么都没有和我们说就把我们扔下了。那晚我和他像平常一样到广场上散步,都怪我要进商场里买东西,让他先到广场,谁知他在那里晕倒后就再也没醒得过来,要是我一直陪着他,兴许就不会出事了。当时看见他的那些热心人马上就叫了救护车把他送进了医院,可任凭医生怎么努力,他还是醒不过来。”珍姐顿了顿,泪水在她脸上蔓延着,无声地滴落在衣襟上。我连忙为她递上纸巾,说:“珍姐,事已至此,那些伤心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吧。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忠哥也希望你们好好地活下去。你只有好好地活着才能照顾好两个女儿呀,对吧?”珍姐说:“嗯,是呀。我还要照顾女儿呢。所以丽娟回来陪我了。”我说:“丽娟多孝顺啊,有这么一个好女儿你就把心放宽了,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珍姐激动地拉起我的手说:“小青,真的很感谢你来看我。丽娟,快去削苹果来招呼客人。你看,我把什么都忘了。”
华明说:“丽娟工作的事情,领导已同意安排到下属的企业里去,在机关里工作是必须通过招考的,丽娟那么年轻,只要努力,有的是晋升和发展的机会。"珍姐说:“那么多的下属企业,我很担心他们把丽娟安排到偏远的山旮旯里去,她辞工就是为了能在家里陪我。”看着她沉重而又忧心的样子,我心一紧,不禁说:”珍姐,找我们那位女局长吧,她很关爱和照顾职工的,向她反映你们的情况,或许他们会照顾你们,把丽娟安排到近郊的企业里。”珍姐似乎在黑暗中到了亮光,一扫脸上的阴霾,说:“对,我下午就去找她,真希望她能够帮得上我们。”珍姐感激地对我说:“谢谢你小青,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怎样去为丽娟考虑。”我说:“珍姐,不用谢。这个建议只作为一个参考,不一定行得通,你必须想清楚才去做。实在行不通,你也别往心里去,丽娟年轻又能干,什么工作都可以干好的。珍姐,请你保重!我们要回去了,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请随时联系我们,我们会尽量帮助你。”丽娟扶着珍姐,珍姐又牵着我的手,直把我们送到小区门口。
几天前,珍姐母女来办理丽娟的入职手续,依稀听见她说,能这样安排已心满意足,虽然是临工,只要丽娟肯努力很快就能转正。政工大叔把珍姐母女送出办公室后,我在阳台上远远地看着她俩肩并肩缓缓地走出办公大院。人的生命总有尽头。正所谓出来混是要还的,这话不好听,但很实际,接受这个现实,或许心态会更平衡。忠哥的离世对于单位而言只是失去了一个会工作的职员,他的工作很快就有人顶上。但对于家人亲人来说,他们却永远失去了一个无法替代的至亲至爱的人。所以,在享有生命的每一个日子里,即使我们还不懂得珍惜的涵义,也要好好珍重自己和珍爱爱自己的人,免得在自己懂得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珍惜他们的资格与机会。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xqbj/show/920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