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的夜

不眠的夜

“520房B床，27岁，右小腿骨折，做了手术，还在麻醉后的恢复区，一会儿将被送回病房。” 晚班的护士艾迪在空荡荡520房里给我最后一个病人的报告。

昨天休息，今天上班接的是新病区，新病人。查看完我的病人后，心里挺高兴。这个病区远离主护士站，病人的情况相对稳定，没有上呼吸机的, 没有精神错乱，需要时刻监督的，我将有一个安静的夜班。

上夜班是好坏参半，坏处太明显了：要天天熬夜，和别人的作息总是相反！好处是上晚班心情宁静。很少有医生在午夜过后查看病人，白天那如同菜市场热闹的护士站终于安静下来。没有医生，营养师，物理治疗师和社工抢看病例，也没有其他部门的人霸着计算机，护士无法写护理日记。最难缠的病人家属大都探视完了，各自回家。

519房A床正在输血，第一袋的血浆输了2／3，我特意先查看了病人的血压，体温，心跳，一切正常！97岁的老太太虽面色苍白，但没有其它让人担心的情况。正准备离开时，口袋里的工作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护士站的秘书通知我520房B床被送回了病房，病人按了呼叫铃。我告知秘书马上过去。

520房B床躺着一个粗犷结实的年轻小伙子，他的右小腿扎着绷带，吸出伤口血水的机器放在他的大腿边。

我的护士助手在测量血压和体温，一见我进来就问：“病人说肚子好饿，可不可以吃东西？”

“现在我还不能马上告诉你，要等我看了手术医生写的医嘱才能答复你。”我对病人讲。

病人皱着眉头，很不客气地说：“那你赶紧帮我整理一下我的床吧，这么多的东西堆在这里，我的腿放的位置不好,我很不舒服。对了，我很疼，要止疼药！还有，我要尿壶。”他一下子讲了三个要求，我不由得仔细打量这个新病人：皮肤黝黑，一张南美洲西语裔的面孔，两个上手臂有惹人的刺青。

“我会帮你整理你的床，你的静脉输液要先挂上，这很最重要的。你的止痛葯我要查看时间后才能决定你能否现在得到。尿壶，我的护士助手会拿给你的。”有些病人是不讲“谢谢”和“请”字的，对他们来说,我的态度是不卑不抗,也不恼。

我把床上多余的被单拿走，重新帮他盖好毯子，离开前问他：“还需要什么吗？”

他说：“你要帮我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放我的腿，我这样翘着右腿很不舒服！”

“OK，你讲怎么做，我帮你重新摆一下垫在你腿下的枕头。”我回答。

“不行，你得帮我先抬起腿，再摆枕头！”他抗议。

我试着按他的要求做，但刚捧起他的腿，他就大声尖叫，“你轻轻的，不要放下我的腿！”我被他喝得不知如何是好，为难地说：“你的腿很重，我做不到一手捧着，另一只手摆枕头。”他在旁边继续大叫：“不要放下我的腿！我很疼！”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来，我没法接电话，举着他的右腿停在半空中。那样子很滑稽，我捧着那扎着绷带的腿就那么迟疑着……房间里的麦克对讲器传来秘书问话：“

"君念，你在吗，为什么不接电话？ER打电话要给你新住院病人的口头报告。”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挂有一个定位器，秘书会从护士站定位显示屏上知道每个护士的位置。我赶紧回答：“我马上打电话给ER。”

不顾病人的反对，我放下他的腿，说："对不起，我一个人摆不好你的腿，我一会儿叫上护士助手一起做。"然后匆忙离开520房。回到护士站，给ER播电话。快速询问完新病人的情况，挂了电话，我开始发午夜时分各病人的药。

520房B的病例我也粗略看过，病人可以得到静脉注射的止痛药。像吗啡这样的止痛药在医院是属于严格控制管理的药，它们不可放在普通病人的药抽屉里，而是专门有特殊的抽屉存放，抽屉被单独上锁，护士取用发放要特别逐一登记入册。520房B 的止痛药是Dilaudid，它比吗啡药效作用强十倍。我取了静脉药，打算先给他注射一针。还没走到病房，我的手机又响了，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外线号码。

我按下讲话键："5楼西区，君念在讲话，我可以帮助你吗？"

电话那一边是一个有口音的女人声音："我是520B某某的妻子，我要找他的护士讲话！"

我很诧异：这么晚了，病人家属还打进来询问情况？！"你好，我是你先生的护士，我可以帮助你吗？"

"我先生刚打电话给我，他非常需要帮助，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叫。你能不能现在去一下他的房间？"电话里的女人气急败坏。

"知道了，某某太太。我已给某某先生准备了止痛药，正在去他房间的路上。你要和他讲话吗？请稍候！"这时我已走进520房，电话递给520 B的病人，" 先生，你太太的电话！"520B 的脸微红，接过我的电话，对着电话讲起西班牙语来。

我等他讲完电话，不动声色地解释："我在帮你拿止痛药，耽搁一点儿时间。现在我想先给你止痛药，再帮您摆腿。"

520B好固执，他不同意："我要先摆腿！"

我再次说明："我现在给你止痛药，它会很快起作用的，之后再搬动你的腿，你就不觉得那么痛了。"

520B不作声了，我把药推进了他的静脉，然后对他讲："我一会儿再回来查看你。"

离开520房，去查看519A，第一袋血浆快要输完了，又打电话给血浆银行查问第二袋血浆是否备好。护士站的秘书打电话给我，通知我：新病人已上来了，催我尽快去病房查看病人。

我安顿好才到的新病人，又来到520B，听到房里电视声和着打鼾声此起彼伏。嘿,这药效真快，我的"摆腿"之罪被免了！帮病人关了电视和灯，我轻手轻脚地离开。

多亏了2mg静脉药dilaudid，它让520B一直睡到凌晨四点。我在不受打扰的几个小时里，给519A输了第二袋血浆，所有的病例查看完，新病人的入院检查和所有表格都顺利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