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堂
无限盈一握
刹那即永恒
------- 出自布莱克的《天真之歌》
我住在加州时,认识摩门教的年轻传教士,走在大街小巷,从着装上容易辫认他们。男生身着深色西裝,女生穿素色长裙,胸前别着刻有教会和自己名字的胸针,每个人彬彬有礼,非常绅士淑女。
我总觉得自己属于信仰危机的一代,虽然小的时候系过红领巾,入过共青团,其实那不过是老师眼里听话的孩子罢了。出国后,申请上学,应聘工作时,我总要填各种表格,每份都有宗教的选项,只好空着它们。空白多了,我渐渐有些自卑,对有信仰的人,不管他们信的是哪一支,挺羨慕和敬佩。
摩门教的传教士,大多数只读完高中,离开父母,跑到外州或是外国做传教两三年,生活费和旅费全部自己支付。我不能理解地问:"年纪轻轻,突然中断学业,传教两年是不是很浪费青春?"
年轻人回答:"不,两年传教的经历非常锻练身心。我们不仅学会与各种人打交道,而且在传播圣经的同时坚定了自己的个人信仰,为大家日后到大学里独立学习,生活垫定了良好基础。"
年轻传教士的生活清苦,一周传教六天,仅一天为休息日,只这一天允许做私人的事情,比如生活购物,与朋友,家人通电话。传教活动是有组织的,为了年轻传教士们的人身安全,传教活动的顺利开展,他们以搭档和小组为单位,受地方教会管理,教区有人负责大家的衣食住行和传教事宜。
在UC大学村附近的传教士是固定的,有几位ABC,大概因为肤色相同,背景相近,自从我遇见他们,打过招呼,很爱上我家来。传教士们的热情很高,但年纪小,生活阅历缺少,他们说服无神论者的论证显得软弱无力,可这并不妨碍大家彼此沟通。
聚在一起,我们会讨论各种话题,不光是宗教信仰,还有流行的电视节目。我会告诉他们,我看不懂美国轻喜剧的幽默,他们会耐心地替我解释 。因为传教需要,这些传教士多少会讲一些简单中文,大多是临时学的简单生活用语。有一个传教士喜欢和我讨论王菲的歌。我很惊讶地问他是否听得懂,他承认不是很懂歌词,但就是喜欢。我们通常把语言定义为文字,这样的定义过于简单化,音乐和绘画也是语言,它是一种全世界人能听懂的语言。
和传教士们认识后,约翰长老(十八,十九的男孩子冠以如此老成持重的称号显得滑稽。)坚持要我去体验一下周日的弥撒。我的先生很早就声明,他不反对我对信仰"探险",但请千万不要"牵连"他。所以,对当时不会开车的我,他是不送的,当然也是绝对不陪,何况星期天上午是他雷打不动的业余爱好:踢球。
"好啊,可是我不会开车,怎么去?"我说。"没有关系,我找住在附近的其他兄长或姐妹们开车来接你。"约翰无比兴奋,好像看到可以"发展"我的大好前景。
星期天阳光明媚,刚刚过七点半,有人轻轻扣门。门打开,外面立着一位金发碧眼的白人女子。"早上好,我是凯瑟林,约翰长老让我接你去教会做礼拜。"
随她到楼下,我发现凯瑟林不是单独一人开车来的。她的汽车引擎没有关,挂在停档上,我惊奇地发现车座后排缚着一个婴儿篮 ,里面有一个金发的小婴儿在酣睡。
凯瑟林把放在汽车副坐上的圣经和一个大书包一起抱出来,放到后排座,招呼我坐她旁边。
看了看后座的婴儿独自一个小人,我于心不忍:"这么小的婴儿需不需要陪?"
"不用。他是阮恩,我的儿子,6个月了。走哪里他都一个人乖乖坐后面,早就习惯喽。即使和先生一同开车外出,我们都坐前面 不陪的。"凯瑟林微笑,摆摆手。
美国的小孩子从生下来就这样被锻炼独立的"自我"吗?!我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个婴儿,想找找他们和中国众多宝贝们有什么区别。还好,除了肤色和头发,不过是同样的:挂着奶嘴的小不点儿。
到了教堂,停好车,凯瑟林把儿子从篮子里抱出来,我才看清这个刚睡醒的小宝宝,一双澄蓝的眼睛明亮得像晨光里的大海,望过去,心里忽然找到了纯洁的最好定义。阮恩安静地伏在凯瑟林胸前,扑闪着眼睛,目光掠过妈妈的肩,落在陌生的我身上,和他的目光相对,他害羞地一低头,藏进凯瑟林的怀里。我和凯瑟林讲话时,阮恩又好奇地从妈妈肩膀的一侧探出头来看,神情可爱极了。
凯瑟林抱孩子的姿势很专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记得国内当时推行一对夫妻一个孩子的生育政策,做妈妈的对孩子都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孩子总要珍重地抱在胸前,正正经经的样子。若在中国这么小年纪的孩子轻易不带出门,万不得以的时候,必须出门,也总是前呼后拥地由妈妈,爸爸,保姆或者老人陪伴。美国妈妈泼辣能干,一个人出门,搞定孩子的一切。凯瑟林随随便便地用一只手兜着阮恩胖嘟嘟,系着纸尿布的屁股,轻轻松松地用自己的右胯部做支撑点,孩子就夹在了右边。这样她可以她腾出左肩去背装有尿片和婴儿衣物的奶包,左手拿自己的圣经。我问凯瑟林要不要帮她负担一些,她拒绝了,说不重。
过了三年,我做了妈妈,依稀记得凯瑟林抱孩子的样子,就学着她的样子,试着那样用胯部顶住孩子抱。奇迹出现了!果然不是很重,还有另外一只手可以干其他活,比如抱着啼哭的儿子冲奶粉。
进到教堂,我们找好位子刚坐好,凯瑟林的丈夫安诸从礼拜的主席位走下来和我们打招呼。这时,我才知道安诸是教会青年男子部的骨干。每个周末的礼拜日,他会提前到,安排具体事宜: 例如礼拜时谁来发言讲学习圣经的心得;礼拜完毕,青年小组的即兴讨论主题.....另外,安诸是传教士们的负责人。安诸一边和我讲话,一边把儿子从凯瑟林手里接过去亲热。
礼拜持续了两个半小时,软恩开始还合作,坐在妈妈怀里左摇右晃地看所有的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来他烦了,有要哭的意思,凯瑟林塞给他一个奶嘴,软恩并不喜欢,顶着一头柔软的金发不住地往妈妈怀里乱撞,奶嘴掉在地上。凯瑟林从奶包里取出一条裹孩子的单薄盖毯,一边搭在自己的肩上,一边罩住孩子的头,低头解开自己开襟衬衫最上头的几个扣子,熟练地开始母乳孩子。
软恩在盖毯下逐渐安静下来,认真地吸允着母乳,不时传出心满意足的哼几声。小孩子太容易不胜奶力,15分钟后阮恩居然睡着了。凯瑟林把孩子从胸前移开,拉下肩上小毯子替儿子盖好,轻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后收拢领口,系好衣扣。她做这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一点儿都未影响自己聆听台上的布道。
从那以后很多次,我星期天早上坐在洒满阳光的教堂里,管风琴奏出低音浑厚的乐曲,妻子、丈夫、父母、儿女坐在一起,宁静、和谐的氛围用普通语言是表达不尽的。至今我还珍藏着传教士们赠的圣经,封面有烫金,用英语拼写的名字。岁月流失,我忘记了当初听的那些布道,却铭记三番市的摩门教圣殿,在湾区万里无云的蓝天衬托下更加肃穆,山上的空气仿佛是被圣灵祝福过似的,格外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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