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后,北门口通往桃园村大路两旁的柳树,已光秃秃的了,只剩下细长的枝条在寒风中摇摆。
桃园村一片萧瑟,家里的壮劳力基本上都出去挖河工了,一直到年跟前才能回来。街上除了几个推铁环的小孩在玩耍,很少有人走动。
建国娘从厨屋里出来,解开围裙抽打着身上的灰尘。她刚刚摊完煎饼,屋子里面热气腾腾。建国爹弯着腰把没着完的棒子秸拉到屋门外面,用脚踩灭,随着丝丝青烟,空气里立刻布满了糊气的味道。
“哎呀!行啦。”建国娘“咳嗽”了两声,攮着鼻子用手在面前扇了扇,又回到了屋里。她叠好煎饼,拿了十了个,用深蓝色的围巾包好,放在竹篮里。剩余的全部搁到和面盆里,用锅柸子盖好。看了建国爹一眼,也没说话,用手捋了捋头发,挎上竹篮出了大门。
建国爹早已蹲到大门口,憋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身患痨病多年,一到冬天喘气都很困难,像这样一个“病秧子”,出河工绝对不会让他去。
德宝家的大门虚掩着,建国娘慢慢地推开,探进半个身子看了看院里,见没动静,问道:“德宝娘,在家不?”“谁呀?我在堂屋里。”建国娘进屋来,握住德宝娘的手,挨她坐下:“老嫂子,我是建国他娘。”
“哎哟,他婶子,你咋有空来了?”德宝娘 左眼是完全看不见了,右眼能看见一点模糊的人影了。这是德宝下学后就一直给娘找偏方,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大夫说,只能恢复到这样了。
“我给你送来十了个煎饼,刚摊完,还热着呢!”
“他婶子,这怎么话说呢?恁家里也不宽裕,还一年到头的帮衬俺娘俩。”德宝娘说着,泪都要出来了。
“这有什么呀?德宝和建国这两个孩子啊,就像亲兄弟一样,多好啊!哎,听说德宝也谈对象了,到家来过了不?”
“就俺家这条件,他婶子,不怕你笑话,谁愿意啊?”德宝娘有点难过。
德宝娘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而此时在五里外的八里屯,桃花爹正抽着旱烟袋,坐在老式的椅子上想着心事。他一条腿蜷缩在椅子上,那穿着布袜子的脚散发出一阵阵地汗臭味。
通过打听,了解到了德宝家的情况。他很失望,说实话对德宝他一点意见没有,可还有个什么也不能干的娘,再加上又三脉单传,没有兄弟姐妹,有什么事连个帮着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后结了婚不是明摆着去受苦啊?为了闺女的幸福,他做了一个决定,要跟桃花好好地谈一谈。
家里的小广播唱《国际歌》的时候,桃花“哼”着歌回来了。今天又停电了,一盏煤油灯放在“八仙桌”上,微弱的灯光突明突暗、飘忽不定。桃花爹在桌子上喝着酒,两个兄弟正趴在桌子前面的饭桌上看小人书。娘在厨屋里给桃花做饭。
“桃花,你坐下。”爹有点醉意,他指着桌子旁边的椅子。
“怎么了爹?”桃花边坐边问。
“你真的要和德宝处对象吗?”
“嗯!”桃花害羞而甜蜜地低下头。
“唉!孩子,就他家那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将来结了婚,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桃花爹有点激动。
“我嫁的是这个人,管他条件好坏呢!”桃花的拧劲上来了。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桃花爹说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两个兄弟吓得找娘去了。
“我的事我当家,吃糠咽菜我认了。”桃花也不示弱,从椅子上站起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身后响起了摔盘子的声音。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有欢乐就有痛苦,有失败就有成功。德宝由于在工作中出色的表现,被提升为带班班长。下管二十多个人。任务重了,责任大了,他变得更加成熟了,也更少言寡语了。面对桃花的死缠烂打、蛮横耍娇,他总是淡淡一笑。
德宝良好的人品,得到了大家的赞赏。通过上一次的接触和了解,慢慢的苗志强也和他们成了好朋友。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苗志强的人生又一次得到了升华,他被调任厂政工科科长。从一个小老弟,到现在和自己平起平坐,再看看现在他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鼓掌祝贺的同时,肖长河的脸气成了猪肝的颜色。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时光如白驹过隙。过了清明,绿油油的麦苗一天一个样,卯足了劲地往上窜。进了五月,又到了槐花盛开的季节。看着那屋前院里雪一般洁白的槐花,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在一片片碧绿叶子的映衬下,含苞待放,阵阵清香随风荡漾,让人陶醉。
这槐花最大的好处是即可观赏也可食用。先将槐花漂洗干净,放入食盐调料,拌上面粉,然后在锅内蒸熟,倒点醋,加点蒜泥,再点几滴香油,一道色香味美的溜菜便做好了。即当饭又当菜,这种美食在鲁西南地区是很流行的。可惜花期太短,顶多半个月的时间。
一日,苗志强正吃着德宝带给他的溜菜,肖长河气冲冲的进来,把一个印着毛主席像的笔记本,很很地摔到办公桌上,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苗志强:“我的苗科长,你看看吧!我们厂里竟然出了这种事。”
苗志强放下筷子,看看笔记本,又看看肖长河:“肖科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诗,诗,《天安门诗抄》。”肖长河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是谁的?”
“二车间于小慧的。”
听到于小慧这个名字,苗志强脑子里立刻闪现出那个唱阿庆嫂的女青年。后来听说去了几天宣传队就又回车间了。
想到这里,苗志强慢条斯理地打开笔记本,只见上面有一首诗:
‘一夜春风来,万朵白花开。欲知人民心,且看英雄碑。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这可是严肃的政治路线斗争啊!”肖长河说着点燃了一支烟。
苗志强还是坐在椅子上,合上笔记本,腰靠在椅背上,不以为然地说:“像这样的诗抄,在学校里已经传遍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在我们厂绝对不能出现。”肖长河坚决的说完,自己坐到了旁边的折叠椅上。
“我说肖科长,现在我们厂又没有接到上面的通知,你说你这么大呼小叫的,兹当的吗?”
肖长河“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吃惊地看着苗志强:“唉,我说苗科长,你这是什么态度?这可是你们政工科的事儿,再说了,你现在是国家干部,不是一般的普通工人,你这种思想,迟早是要出问题地!你好好想想吧!”说完拿起笔记本走了。
苗志强也没心情再吃溜菜,他想着到罗胜利办公室去一趟,看看有什么动静。
还好风平浪静,罗副厂长正专心致志的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两报一刊”社论。苗志强急忙找到德宝,问他们知不知道《天安门诗抄》的事,他们都说不知道后,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踏实了下来。
几天以后,《天安门诗抄》被批判为“反动诗词”。厂里在职工礼堂公开批评了笔记本的携带者,二车间唱阿庆嫂的于小慧,并给予留厂察看的严厉处罚。
苗志强虽然懂得最谙世故,但却忽略了造化弄人。就《天安门诗抄》事件,没能积极有效的及时处理,就矮了肖长河一截,况且还受到了领导的批评。他就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垂头丧气。
而此时的肖长河坐在主席台上,春风满面,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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