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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谁负责?

离家上班前,我特意站在冰箱前,扫了一眼贴在门上的工作日程。很好,今天负责的不是我,如释负重。

进了医院,上楼在电梯里碰见刚度假归来的同事Princy,有六个星期我们没见面了,一个熊抱后,我说:"掰着手指头算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就好,我们又可以分担做负责人!" Princy的嘴角微微上翘,明显的一个苦笑。"今天负责的是谁?"Princy问。"日程上写的是Issac。"我回答。

进到护士站,没看到Issac, 下午班护士负责人Maria 把今天晚班护士和护士助手名单往我眼前一亮,说:"Issac 请假了,临时改你负责。" "什么?没别人吗?"听到这个消息,我恼恨,不甘心地问。"有,Princy可以。"有人建议。

"不行,我第一天回来上班,没准备好。日程表上写的是明天由我负责,今天不行!"Princy用她眼神狠命地恳求我。

看看名单,又看看可怜兮兮的Princy,我叹口气:"好吧,仅此一次。为什么我总是首选备用人选呢?"

Maria首先给我一个简短的整体情况报告:现在总共有多少病人,病人的分布情况(某某房是上呼吸机,某某房是隔离房,两人的房间不能再加住第二位病人,等等。),楼下的急诊室预订好哪几位新住院病人,等已出院病人的房间清理干净,他们可以进住。

"我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先听哪一个?"Maria 特意要轻松一下谈话气氛,竟然说话还拽?!。

"好消息?!如果你现在留下做负责人,才是好消息。要不,剩下的都是活儿,无所谓好坏!"我偏不领情。

"OK,537房一床办完出院手续,在等订好的车来接她。这样,你分配病人可以不算她。"Maria 讲了"好"消息。

"But,下午班有两个病人死了,遗体还在房间里,不能送到停放间。"Maria 难堪地宣布"坏"消息"。

"为什么,在等亲属来告别吗?"我问。

"不是,亲属来过了。停放间没地方了。"Maria 解释。

我工作的医院规模不大,楼下停放尸体的冷冻抽屉只有六个格子。美国人去世,社会风俗是墓地埋葬。从病人去世到最后下葬通常需要一些时间安排打理。偶尔赶上去世的人多,便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这两具遗体需要搬动,我在护士助手分配任务里要安排他们?"我问Maria。

"是的,拜托了,谢谢。"Maria 感激道。

护士的任务少去三位病人,每个护士名下刚好七位病人,工作不多也不少。作为总负责,Charge Nurse,我和别的护士拥有同样数目的病人,额外加上很多琐碎的"管理和协调"。按规定,我的回报是每小时比别人多得$1.75。

"为了$1.75,我有患心脏病,高血压,中风的危险!"今天缺席的Issac 喜欢这样抱怨。临近退休的她辞去晚班常年负责人的职位。从Issac 停止做主负责人后,老护士们只好轮流负责,每周的次数多少是由老板制定。

工作任务安排好,大家开始交接班。护士站渐渐安静下来。交完班的护士陆续离去,只剩下Johanna 还在接电话。我屏息听了一阵,搞明白Johanna 在向验尸官汇报去世病人的情况。

美国医院有规定,入院24小时内去世的病人需要官方指定的验尸官核审通过(通常是简短的电话询问),遗体才可以被释放。

Johanna 讲完电话,一脸倦容。"今天很辛苦?"我同情地问她。Johanna 是新护士,刚过了三个月老护士带领熟悉工作的培训,自己独立开工不满一个月。

"这位病人应该是我的新住院病人,送到房里不到5分钟,就没有呼吸了。"Johanna 说。

"你们赶紧抢救了?"我吓了一跳。

"哦,不是的。她是一位肝癌晚期患者,已经决定不再需要治疗,原意在家接受临终关怀。可是亲人不愿意她在家里去世,所以硬送进医院。"Johanna 说。

"楼下的急诊室护士先给我电话报告,然后五分钟内就把奄奄一息的病人送进病房。"Johanna补充。

我推理,那个急诊室护士意识到知道如果送迟了,自己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可怜的Johanna,这是她单独做护士以来第一次接触的病人死亡。

"死亡报告填完整了吗?验尸官同意释放遗体吧?需要我帮你检查一遍表格的填写吗?"我关心地问Johanna。

"Maria已经替我检查过,只差填上验尸官的名字,遗体可以被释放。"Johanna 回答。

"好了,别想那么多,我们的工作会有这样的日子,需要挑战自己体力和心里承受能力。慢慢锻炼,你就回有经验,并渐渐习惯了。晚安,赶紧回家吧,好好开车哦。"我安慰Johanna。

Johanna摇摇头:"我暂时走不了,还差很多护士日记没有写。" Johanna 躲到僻静的东区护士站,去完成她剩下的笔头工作。

我给完自己的病人午夜药,板书好所有人的工作内容明细,再和医院总负责人通过电话,汇报了工作。医院总负责人Caren最后嘱咐我:"你让护士助手们送遗体下去,可以打电话到保卫科,叫上两个护卫到停放间帮忙。"

医院的总负责人没有明说,但我已懂她的意思,按过去的土办法解决。凡是尸体停放空间紧张时,护士助手会把刚去世的病人倒放入冷冻抽屉,让新鲜的尸体快速冷冻。而移出的冻得僵硬的旧遗体摆放在担架上,置于室温下。每隔两个小时,护士助手们还需要再里外重新倒腾一遍。

如果说护士的工作辛苦,比起护士助手,我们的算是轻描淡写,不值一提。每天护士的主体工作只是给药,换洗伤口,而护士助手却经常要换洗,搬动许多不能移动身体的病人,其中付出的辛苦和耐心是常人无法想像的。

在护士站的计算机前坐下,我开始翻看自己病人的病例。电话铃响了,一个护士从副站打来的,她说Johhanna去世的那位病人身上各种和仪器连接的管子没有拔掉,护士助手无法送遗体去停放间。我只好再次找到Johanna, 请她做完工作。还在写护士日记的她赶紧解释,这个病人需要验尸官同意释放,她才能撤那些管子。Johanna 说得有情有理,我理解,但这个遗体没有安排晚班护士,所以只能请她完成收尾工作。Johanna面有难色:"可是,那根插在肺部,固定在嘴里,上呼吸机的管子怎么去掉?"

我其实也不清楚,但心想遗体毕竟是一个没有生命的身体,有什么不能试的呢?! 我说:"我也没拔过,不过可以帮你看看。"

去掉病人嘴里的ET管子没有Johanna想象得那样复杂。我抽尽插在喉间固定位置的小气球的空气,起开嘴边的固定胶布,管子就轻松拔了出来。

帮完Johanna,刚回到位子,我还没落座,护士助手Michael 招手示意,要和我私人谈话。我走过去,心里真有一些不耐烦了,问:"什么问题?"

Michael 指指自己略有凸起的肚子,没说话前,脸羞得通红。"对不起,我实在是搬不动那么多次!"她小心翼翼地告诉我。

我立刻责备自己太疏忽了,给已怀孕5个月的Michael 安排了其中的一个遗体。"没关系,我找能干的人和你换一个病人!"我说。

看了护士助手的名单,我决定找Ronald 商量,他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子。找到Ronald ,我直接了当地说了我的意图,他不情愿:"你想帮Michael, 干嘛你自己不搬呢?"

"Ronald,我知道你一向有绅士风度,算你帮我,也帮Michael 了!"我不接Ronald 的挑衅,再次恳求他。Ronald?不说话了,我就当他接受了,回去告诉Michael 和他换一个病人。

那两具遗体总算被顺利搬了下去,我也有了片刻安静,做自己的工作。护士站的钟显示:2:30am。楼道尽头的电梯门开了,走出来的竟是一个多小时前被医院派车送回家的病人,她坐在轮椅里,推着他的是那个开车的司机兼护工。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解地问。明明记得那个病人临走时,我还问过送她的司机,病人家属有没有在家里等,还嘱咐病人离开前打电话回去事先通知。这么周到的安排,还会有差错?!

护送的人向我解释说,病人家住的是公寓楼,三层,有30个台阶要爬。病人的女儿说说母亲身体虚弱,爬不了这许多台阶。而送病人的车恰好没有准备担架,他们只好打道回府。

抽出病人出院明细表,我翻到病人行动一栏,读到的是"病人可以生活自理。" 我把这一条指给护工看,他摇摇头,表示无奈,说:"病人的家属坚持说不能爬楼梯,我也不能强迫吧?"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是用担架再送一趟,还是暂时留在这里过夜,等天亮了再找车安排你回去?"我问病人。

病人对我的问题毫无反应,一脸茫然。我才意识到她不懂英语,只讲西语。找来人帮我翻译,病人听懂了,回答说这事得有她女儿决定。

病人不提自己的女儿,我还没想到,听了,我转身对护工说:"我实在不能理解这样的女儿!自己的妈妈出院,楼下等着回家,你竟好意思把她再送回医院,理由是想不出办法让她上30个台阶。不能找人把她抬上去吗?!"护工笑笑,不置可否。

最后,我给那个女儿打电话,她要求母亲暂留医院,等天亮了,白班时再安排车送病人回去。

病人回病房休息去了,她暂时成为我的额外病人。Princy?等病人离开,拍着我的肩警告:"幸亏病人不懂英语,刚才在她面前你不该讲那样的话。有多事的病人或家属,会到上面汇报的。"

我吐了吐舌头,自己差一点儿贪图嘴上,心里痛快,惹祸上身。

5点,我开始给病人发早餐前的药,楼下送来属于我的新住院病人,97岁男子,一星期前跌倒,摔断了颈骨,经过治疗后转入疗养院恢复,昨天突然呕吐,呕吐物中带血。病人刚到病房,我去看他,他处在半睡半醒状态,楼下ER给他注射过镇静剂。我看到病人脖子上还缚着固定板,特意启动了床上的警铃,防止他擅自起来而再次摔倒。

发完药,我再去新病人的房间,人还没到,就听见屋里警铃大作,门上的呼救灯在闪,我加快脚步,冲进房里,看见病人晃晃悠悠从床边站起来。

"别动,坐下!"我失声叫起来。

"我要上厕所!我来不及了!"病人操着一半西语,一半英语,大叫。

"没有关系,你已系了尿不失。你走不稳,会摔跤的。" 我解释。

病人不听,继续摸索往前去,我一把按住他,顺势挡住他的去路。

病人急了,一半英语,一半西语地诅咒。我看见床头放的夜壶,不说话,递给他。病人的手抖得厉害,竟对不准口,害得我帮他把那东西放进去,最后还帮他举着夜壶。等他用完夜壶,又扶他回到床上。

老人一直生气地自言自语,说自己很有钱,要请律师来告医院。讲的最后,他改成了全部西语,我听不懂,也懒得和他辨。

给早班负责人交接前,我嘱咐新病人的护士助手替病人换洗。

交接完病人,新病人的护士助手走过来告诉我:"病人非常生气,说要杀了所有的人!" 我说:"你最好去告诉头儿,万一他说的是真的?!"

一个星期前医院就收到过一个类似恐吓电话。最近美国很乱,流行恐吓,暴行,屠杀症,人心惶惶。

离开医院前,电梯门前碰到白班医院总负责人,问她知不知道我病人的恐吓。她摇摇头说:"他都97了,还想干什么?!"

听了她的回答,我不由得乐了。好吧,算他在讲气话,疯话。

走出医院大楼,进到停车场,我感受到夏日清晨的阳光。新的一天正在酝酿,充满希望,温暖和光明,昨天已留在黑夜里,那个令人精神紧张,发生许多事的八个小时利索地从我身上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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