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送的钢笔洗净装进原来的盒子,庄重如为辞世之人敛尸收棺。你总说我决绝,诚然如此。你知我闲来好写字看书便好心拿出自己珍藏的钢笔相送,我受的坦然,却用的并不顺心。我这样告诉你,并动了还回的念头,在我看来身边多一件用不着的物件也是个麻烦。你只说留作纪念也好,那一刻我竟鬼使神差的地点头应允了,我本是下定决心要还予你的。既已答应保留便无反悔之说,从此麻烦也好念想也罢,恶果善报都只能我自个受着。连笔带盒塞进抽屉最里边,再慎重的上把锁,这才让它入土为安。
连月来你我之间无只言片语的交流,还笔事件短暂的提醒了我你这个人的存在,过后便如抛入河心的小石子,彻底没了声响。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每日都大同小异,关于你的事却从未在茶余饭后听说。人与人相识一场的时间有多长?短到站台上寥寥数语的交际,长不过数十年。这辈子被我们称之为朋友的人不在少数,可一起赴老的也只是三两。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日落恰逢一场潮汐,而我亦只是你漫漫人生中的沧海一粟,我驾着我的破舟离开了你的海域,你不必挽留,自有帆船在你的海内遨游,这些你都该懂得。我的决绝不是对你的为难,而是对离合聚散更自然的接受,人终是渺小的,既然改变不了的东西何不敞开怀抱接纳,即使接受不了也不要针锋相对,至少可以求得和平共处。
日记里记载的关于你的故事我时常翻看。你最擅长的莫过于怀旧,把你经历过的人和事加点盐醋重新调和,做成一碟碟爽耳的故事,在每个饭后拿出来共享。你收集过去的一点一滴,用过的发夹,坏掉的铅笔,画在纸上的史努比......有一次你偶尔翻到夹在书里的稿纸,竟欢喜得如获至宝,你说那是中学时候的你的笔迹。我探头去看,上面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的一大片,分明是你数学课堂上演算用的草稿纸。
在一起的时候你总问起我的过去,我却吝啬得如茶壶煮饺子,不愿吐出一个字。你笑我肯定是过去太不堪要不就是记性太坏,我依旧不答。你说,你真是个无趣的人。的确,很多时候我也认为自己很无趣,不善言辞不喜打闹,即使在最亲的人的面前我也不曾嬉笑过。于我来说,过去是被吃进时光饕餮嘴里的遗骸,残渣细末也留不下。回忆往事就如从凶兽嘴里抢吃食,匆忙间扯下半丝半缕也是经不起咀嚼的。时光太腐,经它之口的东西总带一股子酸味,即使能忍受恶心强行吞咽,却也是汲取不出半点养分的。我更愿意在心事交织成网的时候独自看一场日落,或在夜月里散一次长长的步,听听风从哪个方向吹来。
你从往事里溯回找寻那时的心情与天气,重逢早已失去联系的故人,短短的相聚后又把离别的心情品尝一次,最后暗自惆怅地感叹一句“都回不去了”。你爱热闹爱欢聚,难以承受散场后的荒凉。可你的每个故事里都有一个悲伤的结尾,最美好的和最糟糕的往往是双生子,因为最美好的出现了,其它的都无法再与之比拟,糟糕的也就接踵而至了。你追寻快乐的方法竟与季梁故事里去楚国的人的做法别无二致。
我知你让我把笔留下的用意,即便无法朝夕相处也能睹物思人。分开后的最先几天你还常常向我吐吐苦水抱怨几句长短是非,而后便越来越忙,想来你已很好的融入新环境了。你怨我分别时的淡然,嫌我把你看得不够重。然而人的份量的重与轻绝不是如此衡量的,如你把离愁挂在脸上,一步三回头,可也不曾因为不舍留下。我的决绝并没有让我们过早陌路,你的念旧也没有让我们走的更远。我们用了不同的方式处理同样的事,得到相同的结果,只是你始终不能接受我的方式而已。
你一定不会忘记我,这点我可以肯定。漫长时光终会把我风干成你故事里的小菜品,在某个日光恬淡的饭后,摆在某个与我素未谋面的人的餐桌前,你端坐如在菩提下的老僧,面带淡笑把这碟菜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但愿那时我还能打个莫名其妙的喷嚏,隔着被时间洪流冲刷过几轮的惨白记忆隐约感知,似乎,有人在念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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