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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来的四爷爷给了我十块钱的压岁钱

“ 看样子,她家条件也不好,也给她十块吧! ”

当四爷爷要回来过春节的消息传遍整个小山村时,只要是从祖宗八辈论起来和四爷爷沾亲带故的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提起这件大喜事。仿佛一个月后要回来的那个台湾老人不是五叔一个人的爹,而是所有人的亲爹,都在翘首以望。

只有我们家是个例外,因为我们家跟他们家打从祖上起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我又是一个例外,因为我听说台湾那边有好多好吃好看的糖果,所以我也非常盼望四爷爷能早点回来。

一提到台湾,村里人的脑子里最先想到是:有钱。仿佛从宝岛台湾那边漂过来的垃圾都比我们这个穷乡僻壤里产出的垃圾高级许多,更别说是即将从台湾回来的四爷爷。

听说当年四爷爷是国民党的军官,老蒋撤退台湾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坐在轮船的最底层跟着跑到了台湾。自那以后,三四十都没有给家里捎过音信。四爷爷的娘在一万多个日思夜盼里都没有盼来只字片语的不甘里,永远地闭上了那双因为思念和哭泣而红肿干枯的双眼。

那种莫名其妙的喜悦就在四爷爷即将到来的那一个月里充斥在小山村每天的生活中,仿佛这个人,这件事足以躯散贫穷山村所有的困顿和窘迫。

那时候,我们家在整个村子里应该算贫困户了,除了低矮的三间瓦房,家里还有一个整天凄凄哀哀、病魔缠身的奶奶,我和姐姐两个少不谙事的孩子,就全靠着父母在农田里起早贪黑的那点收成,家里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一天又一天过去,不知不觉离春节就只有三四天了。小孩子在盼望着漫天飞雪的日子里也在张望着村口的那条路上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传说中的四爷爷的到来?

等到我和妈妈从外婆家买完过年的猪肉回家,就听见隔壁堂叔家的六弟弟大声的咂着嘴巴说:“真甜!妈,我还要吃!”

听到他说真甜,好久都没有和带甜味的东西打过交道的我,嘴里不自觉地分泌了一些略带酸味的唾液,当它们涌到嘴边的时候,我一咕噜又把它们咽了回去。

六弟弟看到我,像一阵风似地立在了我的面前,那苹果样红通通地脸蛋上除了因为吃糖留在嘴上的大大的一个黑圈,更多的是傲骄的神情。

他给我指了一条如何像他一样获得糖果的明路:快!快去!快去五叔家,四爷爷回来了。他带了好多的好吃的东西呢!

在小孩子的眼里,也许世界上最值得留恋和惦记的东西就是吃和好吃的食物,我也不例外。

还没等妈妈回过神来,我已经飞奔在去五叔家的路上了,我不知道在我没有飞奔而去的前几个小时,有多少人得到过四爷爷的糖果,而那些糖果到底又还剩下多少?

我已经没有时间思考我是不是应该去?或者说我是不是应该抵挡住糖果的诱惑?我想在欲望占上风的时候,理智基本上也就没有什么地方立脚了。

我脚下生风般地赶到五叔家时,只见他们家的堂屋里围满了人,村里的人就是这样的淳朴憨厚,夹道欢迎还不足以表达热情,非得聚在一起制造热闹的气氛。

大门的正中间坐着一个略微显得有些发福的老人,气色红润,精神饱满,正被一个个满脸含笑,点头哈腰地亲戚或乡邻们围着,那阵仗应该是衣锦还乡的恭迎高配版。

我怯生生地走向人群,刚刚忘乎所以的在路上飞奔被汗水浸湿了的衣服还紧紧地贴在后背上,躁热过后是一阵阵地凉意。

也许我就是那样的不起眼,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到来,即使钻进了人群左冲右突地想要找到爸爸的影子,人群依然人声鼎沸,叽叽喳喳,我开始嫌气我的冲动,为了几颗带甜味的糖果我拼命的跑到了这里,却被人们无情的漠视。

望着堂屋中间的桌子上,那个大花瓷盆里堆着的花花绿绿地糖果,我用一个小孩的骄傲维护着自己可怜的自尊,虽然我很想要。

没有大人跟我打招呼,也没有人给我糖果吃,我在人群里像空气一样逛了一圈,连三爷爷家的狗都没有朝我看一眼,我知道,是时候从人群里分离出来了。

我慢慢地踱着碎步,低着头准备走出来,这时候,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咦了一声,这不是小夭吗?什么时候来的?

这口气里的关切是真的,这个人认识我也是真的,我这才抬起头仔细在人群里搜索了一遍,想要看清楚这个能留意我存在的人,能在乎我的人是谁。

一个人的心,有时候受情绪和欲望的影响,很难变得平静。只是人们不知道,被人忽视过后的理解和在乎,会让一颗原本死寂沉沉地心容光焕发,满血复活。

五叔,我是来找我爸爸的。我坚定而又大方的面对人群说出了我此行的目的。说完这句话,我都为自己脑中突然的灵光乍现佩服不已,这个借口完美的无懈可击。

你爸爸可能还在村东头的地里忙活呢!五叔接过我的话茬,吧嗒着嘴里的香烟冲着我说,嘴里吐出好看的烟雾,就像对面的那座大山一样,在早晨的雾气里高高低低的漂散开去。

小夭,你来!五叔取下嘴里的烟卷,用另一只手将我一把揽了过来,我顺着他手用力的方向走去,别看我步子迈得细碎,可心里却想大步向前走向屋中央的那堆糖果。只是我不能表现的欲望太过强烈,根据我七年的有限的人生经验,这样会被人瞧不起的。

这位是四爷爷,台湾来的。快叫四爷爷!五叔满脸笑容地侧着头望向我,我知道五叔多么希望把我介绍给四爷爷认识的时候,我像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一样,清清脆脆地叫声:四爷爷!

虽然我的心里很排斥被人进行道德绑架,虽然我们家里除了三间屋顶还盖着茅草的瓦房,虽然我离大家闺秀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但我还是得给糖果和五叔面子,脆生生,响亮亮地叫了声:四爷爷好!

听到有人叫他,那个正撇着生硬的普通话,说话软软糯糯地老人终于转过了他花白的脑袋,望向了我:哦!小朋友好啊!

原本在我的意识中,男人,特别是老男人,应该是有那种饱经风霜后的厚重感,历经世事后的慈祥神态,可是我却透过有限的人生阅历看到了这个老人眼中略过的不屑。特别是他的眼光在我补丁摞补丁的裤子上做了足足三秒的停顿后。

他随手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糖果递给旁边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机械地将糖果递到我的手上,可我小小的手掌哪里拿得了那么多,我一边将糖果塞进口袋,一边忙弯腰想要把从指甲缝里漏掉的糖果从地上捡起来。

正当我为自己的满袋而归暗自窃喜,准备乘风而去的时候,四爷爷旁边的那个女人附在他的耳旁说了句什么,只听见四爷爷问:那刚刚给六子的孩子多少?

十块。简短的两个字脱口而出。

看样子,她家条件也不好,也给她十块吧!四爷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这句话我确定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轻飘飘地将我的头压得低低的。

我不确定他们说的是谁,正挪着步子向晒场外走去:小夭,等等!热情的五叔又叫住了我,健壮如牛的身体因为兴奋因子的带动走路都似乎带了风,嘴里叨的香烟都快烧到嘴巴了还在忽明忽暗地冒着一股子淡淡的白烟,他一把拽住我的右手,将手里的红包递到我的手心里:四爷爷给你的压岁钱!

我不确定红包里是多少钱?但我想肯定跟我刚刚听到的对话有关系。我保持着乡村小孩的羞涩和矜持,扭捏地对五叔说:我不要!一副欲拒还迎地诌媚样。

四爷爷给你的压岁钱,拿着!成年人的一声半带责怪又带偏爱的沉重语调,彻底的让我溃不成军。

我揣着满袋的糖果和那个红包用风一般的速度向家的方向跑去,手里死死的攥紧着装糖果的口袋和那个装着红包的口袋,生怕一不留神让它们失去了我,或者更确切地说让我失去了它们。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红包,里面躺着一张拾圆的人民币。这应该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得到的面额最大的钱啦!

小孩子总是会在阴云密布和晴空万里的世界里切换自如,我完全忘记了这十块钱的钱是怎么来的,反而还突然徒生了困扰:这笔意外得来的压岁钱,我到底要怎么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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