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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岛,把心情交给风

战国末期的宋玉是我最喜欢的大赋作家,喜欢他的《风赋》,描摹风之形,状写风之神,刻画风之神,无所不及。但必须除却那些奉承的成分,对风的把摸,宋玉最擅长,经典握风,多情写风。当年初读之,想他可以把一个“空穴来风”写的那么精彩,生出一番文学无所不能的印象与感慨。

把风分成性别,古今第一人唯宋玉也。这种奉承就是从性别入手,一样的风,在楚襄王那就是“雄风”,在庶民面上拂过,那就是“雌风”,讨好之态尽显文人之俗了。可能因宋玉,我对风有着特别之意,把摸玩味,视风若宠。我是胶东半岛人,一辈子偏居于此,不是不可逃离,而是不想失却,生老在此,唯心愿也。走过的地方很多,只有在半岛,可以毫无理由地把心情交给风,成了风的偏执狂。

胶东半岛的风,起于伟德山,顺山势斜吹入海,也有逗留海岸而迟顿的;黄海的风无遮拦地狂吹海面,袭着沿岸,山风与海风亲吻,不再奔波,就驻足在半岛,难分海风是“雄”还是“雌”,若以力量大小而论,海风当为“雄”了。伟德山东西横亘百里,将那从威海卫狂吹而来的风挡在北坡,做了过滤,烈马由缰的性格被勒住,越过山巅之后就驯服多了;海风之劲,皆因雌风而温顺,难怪如此巧合了宋玉大师的高见,也正合了阴阳相扣的亘古智慧。

但对于宋玉大师的风之起解释不敢苟同。他说:“夫风生于地,起于青之末。”半岛之风生于海天之际,岂是“青萍之末”可比!南国的风总是小气,小气得就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扬起手中攥住的一把沙子,因而,夏风才有了“熏风”之说。所谓“熏风”即“和风”, 三国•魏•王肃《孔子家语•辩乐》:“昔日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愠:恼怒怨恨。温和的风可以消除心中的烦恼,使人心情舒畅。风可解愁,这一点不必说,连甩袖之风,都可抹去少许的寂寞。但南国之人喜欢袖珍之风,经不得我地之雄风,不为怪了。

其实南国的风也不全是温软的,我还是喜欢李白去梦游天姥山的风之格,他吟道:“霓为衣兮风为马……”半岛的风的确如马,可心乘之。海有时沉静几许,从外海袭来的风,不冲天,只轻浮在海面,缓缓而至,或短歌而行,兜起一股风尖,戏几行浪谷。人在海岸,风的连接不做停顿,始终如一,先兜着你的衣裙,抖一衣缓处,撩拨你的身段。最好穿一身宽松的衣物,马上就成了“风中君”了,兜风绕身,旋转不去,将宽衣掀起,或一边轻掠,好一个斜面屏风,欲倾而不倒;面上的风如手,抓挠了鼻子,然后就绕你的颈,耳风在边,非一袭而过,难得耳鼓闻风而鸣,不要担心耳朵会因此失聪。

沿海十里都是海水浴场,绵软的沙滩,无需你担心赤脚而刺痛,软的沙粒仿佛就是一个个小虫子酥着你的脚心,温柔地钻食你的心,只是距你的心还老远。三点式在这里只有二十天的时间,海水的凉意只可濯足,若玩的兴奋跳进海里,那必须在入伏之后才可,否则那风就给你好几个哆嗦……

其实,你真的不必那么在意海是否离你的远近,我距海十里许,海之味反而淡淡入鼻。入夏,若你不想出门,那就待在家中,打开南北的窗户,只一扇即可,对流的风,穿心而过。一张藤椅,半躺着,绕身的夏日“半岛风”,如此爽身,如粉一般。这样半闭了眼,无所事事不好,最好捧一卷书,放在膝上,故而土著人说,夏日不读枉费生命!其实就是辜负了风之意,散卷不顾,时有风袭,翻了书页,你就是想“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的残忍狱案,也都随风一笑,哗哗地书页翻动之声拒绝任何音乐,朴素而来的经济实惠。

前年我在海边闲散流连,遇到一位京客停车问询,原来他想在半岛买一座房舍,问我哪里好。这是为难我的问题,同龄人不应这样问话,便半冷地说,真不好说哪里好,只知道半岛好。闲谈熟络,我对自己的冷淡抱歉,他的确不是闲打听,让我给他选一处养老的所在。最后我推荐他就在“自在澜湾”楼盘那买。他说理由是什么?我告诉他,距海一里许才是最惬意的所在,近了,你的年岁不再是可以经风而醉的了,远了你又觉得与海不亲。他十分赞同我的观点,彼此留下电话,让我给他联系。

来电话,再嘱我要选好楼层。我告诉他,一楼和三十七楼都一样,这里的风不偏不倚,就像楚襄王所言:“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但我马上给他一个让他不愉快的建议,最好不要在海边,距海十里才是最佳,他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他,一个年老的人,要的是中和了的风,习习的,带着十分的温润,掠过肌肤而不觉,吹拂发梢而可见。他说看中了海景房,有点不舍,我说海景房那是年轻人的最爱,爱的很有道理,他惑然。

一年以后他再来我住的小区买房,自在澜湾那房产给了女儿。他说,我当初说的模棱两可,所以害了他。但他还是恨感激我,目前的价格翻番,早就物有所值了。

浪涛在这里是最廉价的,喧声在夜里与楼上的人疯疯癫癫暗语,胆大的就做着煽情的对话;若你倦了,沉沉欲睡,就抑或当大海在自言自语,说一声“涛声依旧”,但初来,你一个月也不能入眠,特别是年长,稍有声响就眼睛发光,那种情愫让你在浮躁之中却有几分醉意,心底窃笑与驱赶声音凑成了矛盾物。若你适应了,无论是风袭温如水,还是刚如弦,无论是暖似被,还是烈似火,风的变化之态成为你喜欢的妙曲天音。

距海太近,需年轻人来迎风。自然的意趣往往与人的心思相合,便成了一种抚摸,无论风之大小,温狂与否,你都可以把当下最贴切的心情交给风。经过向晚桥边牵手,手温依旧,海风狂吹,那是伊人问候,推开凉台的门,迎面不拒,散了发际,乱了心胸,一行短信“咒他”一番,然后去睡,惹得那边被海风掀起,若是如此的情趣,都归属在海边那自在澜湾住下了的人的浪漫而经得起风折磨的,否则都搬迁走了,让给那些年轻人。

若你经得起风湿身,那就在自在澜湾住。晚风阵阵,窗外的树,岸边的林,在大风里絮语,这时,悠长而轻柔的潮水,噗嗒噗嗒,仿佛是一阵阵令人遐想的叹息,更似刚刚月下呢喃之后,突然转身无情地分离带来了怒气,此时,借着风,你可重温,你可向往,更可以诅咒那边的他活该,只要你情调足够,恋情在这里可以继续发酵膨胀。且那咸味袭身,温润入心,舌尖轻抿嘴唇,玩味刚刚亲吻带来了余温,最合适。

但年老的时光往往被漠视,甚至被打击。那声声叹息,加重了时光的流逝,嘲弄了岁月在你的面前已经无情,你便生韶华不再之恨,青春不回之恼。若海风掀起你的窗帘,惊动了你的神经,会立马一个翻身,打一个激灵,莫非有人把你的心事看透。若你一切都习惯了,风就随了你的心情,变得绕身而无踪。

你的定力足够的好,海风可为友可为妻,每晚枕着涛声而眠,就像幅度稍微大了些的安眠曲,就看你有没有条件把你的心情交给风……

把心情交给手机,是当下的潮流,但手机里的“朋友”难以带来安全的快乐,虚幻与真实在比拼,被骗的心情让人寻死觅活的;把心情交给什么才可靠?给风吧,风在所有的实物中虽然来无影去无形,可你可以把心情放进风中,也可以把心情让风带走。满足你驾驭风的野心,享受一下“快哉如风”的人生佳境;把你的苟且给风,不必担忧风会揭发你的丑陋;把你的得意与失意一股脑交给风,熏风得意伴你习习,熏风惬意抚你温温……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从出生,到衰老,真的强者都是抓住手中的命运缰绳,不肯放手,快马奋蹄自扬鞭,一旦悟得生命如此执着,命运无半点松懈,连自己都觉得,对己已经足够残忍了,想放手,千万个不能,只因你没有找到人生的港湾,漫游遇到适意的风,你试试,放手一回,就彻底把心情交给风,哪怕只有一个熏风季,甚或更短,只有一两个节气,怎么样?一旦你喜欢上了,缓冲阶段过了,不来?连自己都不能答应。

半岛若因此而拥挤不堪,你也不必存有失落之感,其实,人生处处有风,故乡的风是很多人的迷恋,只要合适,你随便选一处合适的风,心情不再保留,也给她,虽不扶摇,却也轻盈……

作于2018年6月29日午后,15:00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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