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徐惠亮并不难,他所在的“大众”出租车公司就在原市汽运二队的厂区内,在汽车南站附近。徐慧亮个头不算高,身材瘦削,但肤色很白,两只小眼睛特别有神,给人一种很精明的感觉。当在公司接待室看见郭锐和廖芳时,他稍微怔了一下,然后笑笑坐着对面的椅子上。
因为是了解情况,现场气氛融洽了许多。郭锐说明来意,徐慧亮微笑着的脸僵住了,慢慢阴沉下来。显然不愿意再提起妹妹的自杀案,他两腿岔开,低下头,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两只手掌在使劲的摩擦着,像是在极力抑制住激动的情绪。
郭锐和廖芳互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默默地观察着徐慧亮。大约过了五分钟,他才缓缓平静下来,慢慢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这种痛苦的表情含着对妹妹的思念和惋惜!
徐慧亮仰起头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嘘了一口气。然后双手掩面,恢复一下情绪,调整好身子,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郭锐,意思在问:可以吗?郭锐微笑着点点头。徐慧亮舔舔干枯的嘴唇,点着烟。于是一段苦涩而辛酸的往事随着缥缈的烟雾蔓延开来。
兴隆巷,这个在江城市家喻户晓的老巷子里住着一户姓徐的人家,祖辈是靠做竹器生意起家的。解放后老徐家仁心宽厚,积善有德,竟出了个高材生,也就是后来在江城一中教学的徐敬轩。徐慧亮兄妹俩在大跃进年代就出生在这个知识分子家庭里,母亲是市歌舞团里的一名歌唱演员。当时条件虽然艰苦,但兄妹俩依然在优越的环境中无忧无虑的生长着。天有不测风云,文革如一场疾风骤雨瞬间席卷华夏大地,徐敬轩被拉去做了“臭老九”的典型,在兴隆巷的老戏台上被红卫兵轮番毒打,眼镜被踩碎,上衣的一个袖子被撕掉,头上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纸糊的高帽子。他跪在舞台上,在皮带不断抽打自己的同时,紧闭着颤抖的嘴唇,两眼茫然的望着远方,那是充满绝望的眼神,那是充满疑问和不理解的眼神,也是徐慧亮看到爸爸最后的眼神。造反派操了他们家,烧了爸爸的书,搜走了妈妈最喜爱的留声机和好多黑胶木的唱片,又逼着她要和爸爸划清界限,否则第二天全家都要跟着上台挨批斗。徐敬轩为了不连累妻儿老小,当天夜里便悲愤的跳进了嘉陵江。
生活的艰辛让徐慧亮从小就领悟到了这个冷酷和浑浊的世界,在和母亲妹妹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年幼稚嫩的肩膀也成了妈妈的精神依靠,更成了妹妹一个小小的保护伞。十月风云后,爸爸平反妈妈恢复工作,但多年的精神压力已经把妈妈摧残的萎靡不振,那夜莺般动听的歌喉却怎么也吼不出一句优美的高音了。她痛苦、彷徨,更加烦躁不安,有时睡到半夜会突然打开留声机,并且把音量放到最大,旁若无人尽情沉浸在《蝴蝶夫人》花腔女高音的旋律中。
后来徐慧亮参加了工作,因为文化程度不高,在汽运二队当了一名司机,徐慧兰初中毕业后成了一名待业青年。七八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派出所的同志敲开了他家的房门,原来在嘉陵江的下游发现了妈妈的尸体,找寻工作并不算困难,妈妈始终抱着爸爸的遗像。
叮铃铃,廖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徐慧亮的回忆,她连忙起身走出接待室。电话是市局档案室打来的,告诉徐慧兰自杀案的档案已送到专案组,并要她用完马上归还。廖芳回到屋里时,看见郭锐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正期待着徐慧亮继续往下讲。徐慧亮的情绪稳定了许多,至少拿烟的手不在发抖了。
妈妈去世不久,在百货公司待业的妹妹认识了郑福根。有一天她把他领回家让我认识,看到妹妹高兴的样子,说实话一个当哥哥的还能说什么呢?徐慧亮说着无奈摇了摇头。郭锐站起身拿起暖瓶往他面前的水杯里添了水,廖芳继续做笔录。徐慧亮朝郭锐笑笑,又对着一支烟。他的烟瘾很大,从右手微微泛黄的食指和中指就可以看出。长兄为父,我当然希望妹妹幸福,可结婚以后她经常流着泪回来。我找过郑福根谈了几次,没用,于是我打了他。徐慧亮讲到这里,看着从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讲下去,我妹妹出事前一天找过我,我当时跑长途没在家,爱人上班,她交给我女儿一个皮箱,说是给欣欣的。我女儿和欣欣年龄差不多,后来她告诉我那天姑姑是掉着泪走的。
你认识王莉吗?郭锐冷不丁问道。徐慧亮微微皱了下眉头,眼珠子一转求证的语气反问道,你说的是和郑福根相好的那个女人吧?是的。郭锐一脸严肃。徐慧亮摇摇头,不认识,我没有见过。说完猛抽了口烟,烟雾在他白净的脸前散漫飘荡着。
郭锐冷静的观察着徐慧亮的言谈举止,心里揣摩着难道他真的没见过王莉吗?会不会见过而故意隐瞒呢?正想着突然一阵胃疼袭来,他痛苦的用手捂住胃部,另一只手伸进手提包里拿药。廖芳忙站起帮他打开瓶盖把药倒进手心里,又把茶杯端给他。怎么样?不行去医院吧!郭锐摇摇头吃完药,额头上已沁出细细的汗珠。徐慧亮见状也站起身来,探着头问,要不我开车送你去医院吧?郭锐冲他摆摆手,苦笑了一下,谢谢!还是继续往下讲吧。
徐慧亮没回到椅子上,而是站在窗前看着晴空下青翠的的神女峰。一天中午我爱人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有急事,让我马上回来。她怕我开车分心,当时没告诉我妹妹自杀的事。其实在她紧张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我已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当天夜里我就从武汉赶了回来。记得当时我非常激动,拿了把匕首要杀掉郑福根,是爱人和孩子一人抱着我一条腿死活不撒手才没有去成。停了停徐慧亮接着说,这也是报应啊!出了事以后厂里把郑福根又调回车间,他也感觉脸面扫地,从此一蹶不振,天天喝酒解愁,最后就喝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么徐慧兰留给郑欣欣的皮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吃了药,郭锐有所恢复。
哦!是我妈妈的那台留声机,还有几张带纸套的唱片。我妹妹从小就喜欢听歌,出嫁的时候给了她。徐慧亮手抚摸着下巴,陷入了深思,像是在挖掘着久远的记忆。对了,还有一个小布包,是几条丝巾和妹妹的首饰之类的东西。
你还记得丝巾是什么颜色吗?廖芳探着身子有些急迫。
当然是红色。徐慧亮转过身来不以为然的答道,我妹妹爱漂亮,特别喜爱穿红色的衣服。突然他又颓废似的跌坐在椅子上,沮丧的说道,她死的时候还系着红丝巾穿着红皮鞋。说完豆大的泪珠溢出眼眶。廖芳也受到了某种感触,连忙递过去一包手帕纸,而且有些泪湿。是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出生在一个优越环境中的女子呢?此时郭锐感觉有些残忍,这样的询问实际上就是一次次再揭当事人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那块伤疤,一阵阵的刺痛不禁让他们悲痛欲绝,同时也给办案人员带来某种心灵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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