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日悲痛欲绝,多少日望眼欲穿,多少次在梦中相见。那一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蓦然看见你高高大大的身影,头发微卷,脸庞上分布着小豆豆,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走姿,啊,是你,就是你。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顿时升起一种热望,急切地迎着你走过去。
然而走到跟前,她失望了。
她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沉重的现实:你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
这是一个母亲失去儿子的悲伤故事。
十多年前,生活在几百里外多年没来过的大姨突然来看母亲。大姨与母亲长得很相像,来到我们居住的农家小院,生活在城市的她并没有表现出隔膜和陌生。大姨小时候也生活在农村,在饥饿年代,眼看着要被饿死,她不得不出外逃生。那是一个阳光和暖的中午,满脸慈祥的大姨坐在院里小椅子上,向母亲和我讲述她的儿子泗滨自杀的故事。
泗滨是大姨的第四个儿子。泗滨二十多岁时,因为工作在煤窑下,得了一种难治的皮肤病。四方医治,都不见效,家中为他医病花干了积蓄。他对自己的病情绝望了,看着妈妈日渐憔悴的身影,在一个夜里,他竟然吞服了偷偷积攒的大量安眠药,自杀而死。
在泗滨自杀后那段日子里,大姨悲痛欲绝,每日以泪洗面。
我对泗滨的印象很深。在我小时候,大姨领着几个个子都特高的表哥来我家,其中就有泗滨。那是个夏天,生活在城市里的他们晚上睡在打麦场上的软床上。泗滨问我:你们这里有足球场吗?我说没有。泗滨那时正上中学,热爱踢足球,是学校的主力,曾代表市里参加比赛。在我们乡下,从小学到中学,我从没见过足球是什么样,更别说有足球场。那次泗滨送我一把精巧的小水果刀。
还有一年的夏天,我和父母正在村西南地的烟叶地里打烟叶,泗滨与姥姥一起来了,四滨是送姥姥回来的。他穿着漂亮的上衫,见我们正在劳动,便帮我们挟烟叶。父亲说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不让他挟。有一次他和我们一起推着架车赶集,泗滨说他来推架车。他推的姿势很别扭,不一会竟满头大汗。生活在城市从没参加过田间劳动的他,竟然不会推架车。母亲让我来推,我那时才七八岁,接过架车很轻松地推起。
大姨说,很长一段时间,她不能相信四儿离她而去的现实。她总觉得有一天四儿会像平常一样下班回来,叫一声“妈”,便打开菜橱子找吃的。有一次大姨去菜市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突然发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很像泗滨,头发微卷,脸庞上分布着小豆豆,那走姿,那身材,像极了。大姨心里蓦地升起一股热望,滨儿回来了,回来了,大姨急切地迎过去,走到跟前一看,不是。大姨失望地流泪了。
多少年后,每当我想起大姨明知无望却还在人群中寻觅的一幕,我很感动,也很感叹。那是一个母亲失去儿子的想念与渴望。四表哥,你在另一个世界,你当初只想到解脱,不愿连累亲人,却没想到你的离去给亲人带来多大的伤害,更没想到如果你顽强地战胜病魔,重新回到阳光下给家人和自己带来的幸福和欢乐。
我现在在一个小镇生活,父母在乡村。每当我有一个星期没有回去,再见到母亲时,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母亲热切的目光长长地停留在我脸庞上时的心情。人的生命不只属于自己,它更属于亲人和社会,个人没有权利去糟蹋、浪费和轻率处置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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