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风正吹来萧条的消息。
我在风里,远远嗅到草木枯萎的气息。那是与芬香无关的,布满了冷意的气息。它先是轻轻地来,你甚至丝毫不会发觉它的存在。但就是那么一会儿工夫,它慢慢渗透进你的身体,成为血脉的一部分,思想的一部分。这时你正在阳光下行走,做着春秋大梦,或坐在一把老掉的木椅上,捧起一杯崭新的绿茶。
微冷的气息在茶水里荡漾,被沸水叫醒的叶子,开始枯萎。它们慢慢沉落,慢慢靠近大地的身躯。大地开始萧落,扬起的尘悉数归到原处。在喧闹了几个季节之后,它们重又回到最初的位置。
草木枯萎的消息随风而来。它先是轻轻地来,之后汇聚一处。这时,你分明感到身上冷了许多。
树上的叶子在挂满了金黄的色彩以后,开始在风中飘落,却不含忧伤。或一片叶子从来就不懂得忧伤,不似人,稍有波折,便怨天尤人。叶子不懂得忧伤和喜悦,却懂得风的召唤。风一路喊着它们的名字。风从东南方向吹来,叶子用绿色迎接,风从西北方向吹来,叶子用落地的姿势与过去告别。
那些年,我在无人的旷野里,看风吹过。我远远地看见,风从另一个村庄成群结队地走来,它们的脚步越积越厚,最后竟如墙一般。我翘起脚,想看一眼墙外的风景。但风做的墙越堆越高。但我看得见身边的风景,旷野里的枯草,旷野里光秃秃的树,旷野上空,被风撵着的几只惶惶的麻雀。
风把我的影子吹得摇摆不定,我知道,暗褐色的影子最终却指向了春天的方向。我站在冬天里,影子却与我背道而驰。是的,我从来都管不住自己的影子,风却管得了四季。
冷意十足的风,在旷野里直来直去,偶尔摆几下头,但它的目标很是明确。风吹过旷野,穿过村庄。风在村庄里会停留上一段时光,算来算去,足有几个月的时间。风在村庄里和我们像老相识一样住了下来。风打算过了年再走。这样,村庄渐渐被冷风笼罩。风渗透到村庄的每个角落,成为墙的一部分,树的一部分,成为牲畜和人的一部分,白天和黑夜的一部分。
风无孔不入,还常常吹到人们的梦里。风在梦里构筑出另一场巨大的严寒。在我的村庄,一些老人常在梦里被风吹走。醒来的人再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第二天,有人瞅一眼头顶的日头,说,也许他跟着风走了。有人说,不对,他肯定是在梦里一不小心迷了路,再也走不出来。谁知道呢,大家的说法不过是各自的猜测,但走了的人,没有回来。
都市的阳光,不会因为梦里走丢了一些人,变得温暖一些。都市的夜晚,也不会因为梦里走丢了一些人,变得更冷一些。一个人晒过的太阳和十个人晒过的太阳,总是一样的温度。十个人居住的夜晚,和一百个人居住的夜晚,总是一样黑暗。
我不想和那些老人一样,在自己的梦里走丢。我发现,风在城市里常常迷路,它再也不能像在旷野里那样直来直去。萧条的消息,再也不能及时地传到各处。遇见了,就有人说,听见了吗,冬天来了。另一些人说,说什么瞎话,冬天还远着呢,我的身上热乎得很。
说这些话的人,就连梦里的场景也不完全一样。其实从他们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对于常在梦里经受寒冷的人来说,醒着的时候,脸上也会写满了憔悴和萧条。而容光焕发的人,往往在梦里享受着一场又一场春天。
而我,终不知在城市的角落里,人们是不是听懂了风的语言。可我,还是远远地嗅到了草木枯萎的气息。这时,大家正在阳光下行走,做着春秋大梦,或坐在一把老掉的木椅上,捧起一杯崭新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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