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岗村前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村里一个妇孺皆知的名人死了。这个消息就像插上了翅膀,一天时间就传遍了村里的每个角落。
死的人叫张有望。今天是他下葬的日子。一大早他的大儿子张鸣旭家就集聚了许多来看葬礼的人。
一口乌红乌红的棺材在院子的正中央格外醒目。棺材被放在两根长长的板凳上,头部和尾部左右两侧各用绳索紧紧地系着四根长约两米碗口粗细的木棍。这是为抬棺材的人准备的。抬这种棺材最少要有十六个人,在我们当地是葬礼上的最高规格,人们形象的称之为“八抬大轿”。一大群孝子贤孙头裹着长长的白色孝帐布,手拿着麻杆做的孝帐杆,跪在棺材前,哭天跄地。
一个高高的戏台子搭建在棺材的一侧,戏台上几个性感的小妞正起劲的蹦跳,一会儿甩头一会儿扭腰一会儿翘屁股一会儿踢腿,把围观的人群带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集聚的看葬礼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把张鸣旭家的院子围的水泄不通。来的人不一定是冲着戏台上的热闹,更多的是来看看张岗村的名人——张有望。
人们交头接耳的大声议论:
“张有望活一辈子有个啥意思?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到头来也只是落下了个好棺材。”
“谁不知道他是个守财奴呢?他守财守得也太过分了。平日里他连一根鸡毛都舍不得扔,在村里哪个人不知道他的抠门儿样?!”
“有一年冬天我和张有望一起上街卖玉米,下午两点多才卖完,要是回家吃饭最少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对张有望说’大冷的天,咱们一起下馆子吃碗面条暖和暖和。‘他却说’我一点都不饿,要不你一个人去吃,我在这儿等你。‘谁信他的话呀,谁不知道他张有望身体棒力气大饭量大,早上大碗一样的馍他都要吃两个,还要再喝一碗玉米粥。他不吃算了,我不管他,他不吃饿他他受罪。我一个人下馆子吃了一大碗鸡蛋面。回来的时候又下了雪,他冻得直哆嗦,到了家里都擞成一堆,要是再过一会儿我看他车都开不了了“
” 你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你们啥时候见过人家张有望在馆子里吃过一顿饭?啥时候见过他上街给自己买过一件衣服?“
”不买衣服他穿啥?你这话我都有些不信了。“
”他的衣服都是亲戚邻居们给的。“
”这还不算啥,有一年过年他从广州打工回来,下了火车大概是晚上七点多的样子,没有回家的客车了,要是换了别人要不打个的回家,要不在襄阳找个小旅馆住一晚。他愣是背个大包连夜跑回家,一百多里地人家跑到屋里天刚蒙蒙亮。“
“真是个傻蛋!也不嫌累,要是我我就在售票大厅里待一夜。”
“售票大厅里有保安,不让旅客过夜。”
“再舍不得花钱我就是在站台上待一晚上也比他跑回家强。”
“’十冬腊月的天,站台上多冷。‘张有望说’跑路暖和,比第二天坐客车回家要要早好几个小时到家‘。”
“嗨,”也有人叹息道“他张有望啃苦(我们当地的口语,意思是节俭)一辈子,到底图个啥?活活受罪一辈子。”
说这话的人看起来对张有望的看法和其他人明显不同,他把充满贬义与调侃的“守财奴”三个字换成了完全褒义的“啃苦”。
“图个啥?他老婆死得早,他一个人把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拉扯大,还都给他们成家立业,容易吗?听说张有望死的时候还有存折五六万,每个儿子分两万。”
“他手里这么多钱病了也不去医院?他的儿女们也不管他?”
“ 刚有病的时候他坚持着,也不和儿女们说,到了严重的时候去医院一检查——尿毒症。他的儿女们让他做换肾手,还说拿棍儿要饭也要给他看病。他不同意,还对他的儿女们说‘尿毒症早晚都要死,做手术花冤枉钱。‘他查出尿毒症连医院都没住一天。”
“人这一辈子真不容易,他的儿女们都放得下良心?”
“他不愿住院,儿女们劝不动他,劝的次数多了他还发脾气,儿女们拗不过他,只好随他。买了好吃的好喝的他也不要,都让他的里孙外孙吃。”
“听说张有望死的时候还不让他的儿女们在他的后事上多花钱,但他的儿女们这次没有听他的。那口棺材是上好的柏木棺材,都是整块的没有虫蛀的厚板子锭的,又用最好的漆刷了几遍,好像是五千多买的。”
“嗨……哎 ……晞……嘘……”许多人感叹连连。
“还有戏班子,是从城里请来的。你看那唱曲的跳舞的玩杂技的,都和我们这里的不一样。这一场戏也要五千多。”
人死了花那么多钱有用吗?都是浪费,都是给活人看的。“
”是呀,是不是这么说。“
突然,棺材前面的人群像是炸开了锅。”张鸣树悲伤过度,晕过去了!快来救人!“有人奋力的呼喊。张鸣树是张有望的二儿子,四十多岁,此时正嘴脸乌青的横躺在棺材前。
”快掐人中!快掐虎口!“人们慌作一团。戏台上蹦跳的小妞也愣在那里,高分贝的乐曲也安静下来。
一小会儿时间,张鸣树”伯儿呀“一声缓过气来”你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呀。“
慌乱的人群慢慢安定下来,只听得张有望的儿女们捶胸顿足的哀嚎声声:”伯儿呀,我们小时候你舍不得花一分钱,你说我们要吃饭穿衣上学。我们结婚了你还舍不得花一分,我们对你说’我们不要你的钱,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你看人家张铁毛整天上街坐茶馆。‘你却对我们说’咱家不能和张铁毛家比,张铁毛的儿女都有工作,都是国家人。你们姊妹几个都是种地的,又没有一技之长,没个准备万一出了大事咱家的天就塌了,你们也有儿女,也要给他们的以后准备准备。‘我们觉得你老人家说的有道理。我们小时候’三混子‘(张有望的小儿子)爬树摔断了大腿还造成脾破裂,’小妮娃‘(张有望的小女儿)患了急性暴发性肝炎,你成千上万的送到医院里眼都不眨一下,你对医生说’钱算个啥?全力抢救!有人就有世界!‘三混子小妮娃治疗及时,没有一点后遗症。你还对我们说’你也知道花钱潇洒,下馆子舒服。”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抽泣之声,先是一个两个心软的老妇人,接着是其他的。
“没法看了,我们散去吧。”有人对其他“看客”说。
“又有人昏过去了。”不知谁吼了一声。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掐人中掐虎口。
支客(我们当地黑白喜事的主持人)走上戏台,拿起话筒,用沙哑的不连续的声音对所有的人说:“时间也不早了,张老大人。也该上路了;一会儿路上还要拦关(当地风俗,棺材抬到半路,抬棺材的人向死者亲朋好友讨要份子钱);孝子贤孙们再哭。也把张老大人哭不过来,帮忙的人都往前凑凑,劝劝孝子贤孙们;抬轿子的也要就位了;戏班里也要准备准备,给我们来一曲《白毛女》”
支客一番话,许多人都忙碌起来。十六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撸起袖子,双手紧紧的抓住棺材上的木棍。
“鸣炮,起轿。”支客又是一声沙哑的声音。
冲天炮“咚咚咚。”震耳欲聋
棺材缓缓的抬离板凳,粗大的木棍缓缓的落在男人们的肩膀上。
“人家姑娘有花儿戴,爹爹钱少不能买,扯回二尺红头绳,给我们喜儿扎起来呀,扎起来。”戏台上一个半老徐娘从嗓子里蹦出了词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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