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乡已近五年,对故乡的感觉,渐渐定格成归途的渴望和返程的忧伤。这飘忽而习惯的感受,一如窗外抬眼便见的点点的渔帆和括弧般的青山。唯有偶尔窗户忘关之时,才会突然想起她大平原的胸膛里,一直茂密生长的芨芨草、苦苦菜和七七芽。于是,顺手把诗人大卫的“我把故乡带在身上,所以我没有故乡”放在心头。杭州挚友老王见后,淡然一笑,以东坡先生《定风波》中的词句劝慰:此心安处是吾乡!
当初因东坡诗案,好友王定国受牵连远迁岭南,歌妓柔奴陪同前往。几年再见,定国却丝毫没有落魄的愁容,柔奴更是清歌皓齿,笑带梅香。
同样的遭遇,不一样的心境。讲这话的人儿,该有怎样的一种柔美沉静的风韵?该是怎样的一种意态自足的淡然?我在心中默默地想着柔奴的样子:柔婉可人,清幽的像朵茉莉,有茉莉般的神韵,茉莉般的眼神,甚至茉莉般的气息。她静静地与东坡应对,宁静淡远,意态自足,此心安处是吾乡啊!
故乡,有我们熟悉的乡音,有我们醇厚的乡情,有稀饭喝得山响的乡亲,有不一样的秋风扫落叶,有很惬意的细雨剪春韭,有不穿内衣照样流淌的河流……参天之树,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对故乡的依恋是亘古不变的话题。但现代人又好像是种子一样,被生活带到各个地方,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人是很难一直守住故乡的,如果守住了故乡,心也会被风带到他乡去,生命只能像余秋雨所说的那样,所有的他乡都是故乡。
除了最近五年的浮萍漂流,我恐怕终生难忘那段与路遥笔下的孙少平一样的“煤黑子”生活。那些年,当我和一帮兄弟姐妹一步一个脚印地在煤灰上行走,当矸子山外边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脸上,当工作间息大家躺在工地上歇斯底理地高歌,我其实已经把自己交给了他乡。尽管有太多心理的压力、感情的折磨、别人的白眼、困苦的环境,尽管匍匋于人生的底层,但同流而不合污,随波而不逐流,我的心在“吾乡”倍感幸福。
人生一世,几时是归人,几时是过客,命运的安排,终究难以捉摸。而取舍之间,欢愉也好,无奈也罢,眉头心上总难免生出几许落寞。也许,真正的从容与旷达并不是什么事都没经历过的空空的飘逸,却是风雨过后弥足珍贵的成熟圆润,是磨难过后依然平和的心境。“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整日纵梅为妻、爱鹤如子的林和靖先生,定当感悟更深。临一湾碧水,闲云野鹤;倚一片孤山,坐看云起。这挥烟散霞的人生,除其浪漫之外,更有自身灵魂的珍贵。心灵的安宁才是最大的幸福!
现代人多处于一种颠沛流离的状态中,远离家乡和朋友,在陌生的都市中追求或被逼无奈过着自己的生活,心也处于一种狂躁不安的状态,有多少人又能做到心安的境地?在过分的追逐中,往往会不知自己想过怎样的生活,男人们被东家发财、西家升官的消息所刺激;女人们为左邻衣服豪华、右舍首饰漂亮所引诱。
月圆是画,月缺是诗,世事于我们,自不可全得。“一砌松风静煮茶”、“一蓑烟雨任平生”,心灵淡然,即使灰色的人生也可以有芬芳的花香。
生活其实不在别处,“此心安处是吾乡”,在我们每个当下、在眼前、在身边,我们都要好好学会如何安顿生活,也安顿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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