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服装厂里,我和爱玲、小祝正紧张的忙碌着,她们两个剪线头,验货,然后交给我过数,记账,装箱。爱玲是副厂长的亲戚,也是副厂长请来的,她踏实,能干,肯吃苦,为人善良,我们俩处得特别好。小祝和我都是自己看招工广告进来的,她没有文化,不会写字,自己干了多少活都得我给她记着。我们边干活边说话,俨然这间工作室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天地。但是,得千万注意不要让正厂长那个老杨婆子看到,她是我们所有工人的克星,克扣工资不说,还经常三四个月发一次工资,而且,只要你走了,工资是不可能再要回来的。她对工人几乎没有露过笑脸,像极了地主婆对待她的丫鬟仆人。
窗外站着几个年轻女人,我们知道,肯定又是按招工广告上的地址过来找工作的,唉,这些不知内情的外来打工者,又来走我们的老路,岂不知进来后,想走就为难了。因为你最低要干到两个月以后,才有可能拿到你第一个月的几百元钱,否则,不管你干了多少天,都是白干。所以,尽管疲惫的你被地主婆天天斜着眼睛冷漠的呵斥,但为了那点养家糊口的工资,你得有超乎常人的韧性。给这家服装厂白干活拿不到工资的人太多了,像流水一样,从我们这儿就流走了很多个,所以我们三个收了好多个徒弟,但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前几天刚刚就又走了两个年轻姑娘,已经咬牙坚持了二十多天,结果,出了一点错,被老杨婆子一顿训斥,两人就再也没来上班。
其实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来找工作,我们一眼也能分辨得出哪一个能被老杨婆子留下来,差不多要年轻,而且相貌也要看得过去,如果你长得太丑,即使你干得再好,老杨婆子也不会要你,曾经一个小姑娘被副厂长留下来,刚干两天,被开会回来的老杨婆子看到,当时就生气地问:“是谁让她在这里干的?长的那么难看!”第二天就借故给辞退了。
我注意到,今天来应聘的是三个二十多岁的看上去有点不是太俗气的女子,不光是长相看得过去,衣服也穿得有点个性,特别是站在窗前看我的那个姑娘,算得上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眼睛里有一种我特别熟悉的东西,似曾相识,又分明陌生,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她一直在看我干活,我那时正在给一种儿童上衣打蝴蝶结,发现我抬头看她,她温温的一笑,好有灵犀!我也不自觉的回她一笑。
忘记过了多长时间,老杨婆子把我们三个轮流的叫过去,第一个是爱玲,她回来说老杨婆子让她好好干,如果不是看在副厂长的面子上,就把她辞了,一边还愤愤地说:“怎么不把我辞了,辞了我,我就能拿到工资回家,再也不在这里受窝囊气。”第二个是小祝,她一回来就哭:“你说这可怎么办呢?我又没有亲戚朋友,不让我在这里干活,我能上哪里去啊?”我和爱玲都劝她:“不让在这里干更好!她辞掉的你,肯定给你工资,厂子多的是,还怕找不着活干?”等到叫我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被辞退的打算,这种小小的挫折对我来说连一碟小菜都算不上。果不其然,老杨婆子借我曾经无意间出过的一次错,也让我另谋他处,说是让我在下个月发工资的那天来领走我的工资。我笑着向这个恶婆子说了声“谢谢杨姐。”但她要求我离开以前必须教会我的接任者所有的事项,为了工资能稳稳拿到手,我爽快的答应了。
回到工作室,一眼看到那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正坐在我的位置旁边,怯生生的向着我微笑。我压抑下去心里的失落和迷惘,故意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应着爱玲和小祝的询问:“对,我也被辞了,哈哈。”爱玲愤愤的说:“这个死老婆子,她想怎样就怎样,怎么能把你也给辞了?”我故装大度的说:“没事,你们有空就去我那儿玩,明天我就去找工作,听说不远处还有一个服装厂,比这个厂子大多啦。”
新来的那位姑娘睁大诧异的双眼,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代之以一脸的疑惑:“大姐,怎么?老板把你辞退了?”
“对,”我强装出一副笑脸:“我也干够了,正想换个厂子。”回头看着眼泪哗哗的小祝,我心里酸酸的,使劲咽下去一口口水,把润湿的眼睛眨了几下,对着小祝说:“天哪,别哭了!又不是找不着工作了,离开这里也许是好事,你没看都走了多少人了!”
这时,那新来的姑娘腾地站起身来:“不行,我得跟老板说说,她不能这样做,她让我在这儿工作,却把你们辞退了,这不是因为我而让你们丢掉了工作吗?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她要这样,我也不在这里干了!”说着话就要走出去。
我心里本来对她是有一点排斥的,但听到她这些话,倒是缓和了一些我俩之间的尴尬。我拦住她,友好地说:“不用去了,说了也没用,再说我们也在这里干够了。”
“那我也不在这里干了,我就跟她说我不想干了,干不了这活。这样你们就不用走了。”
我想都没想就对她说:“不行的,如果你不在这里干,还会有别的人来应聘的。再说我们这样走也好,起码工资能拿到手。”
看姑娘踌躇着的样子,似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走过去,微笑着对她说:“来,我教你怎样做。”
教完了所有的工作,并把注意事项,易忽略的细微处,等等,都给那位姑娘交代的清清楚楚。虽然走了,也要给任何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心里有一个预知,我的离开,会是厂子里的一个损失,我等着瞧!然后就领着小祝到大街上溜达散心。我压抑着自己心里的一口闷气,担心着自己以后的处境,笑着给小祝讲一些我以前的事情,还第一次大方的买了两瓶水。
我是和老公租的一间房子,小祝在厂子里住,约莫快要下班的时候,我俩就往厂子方向走,路上,远远地,我就看出迎面走来的一位姑娘就是我的那位接班人,她肯定是下班了,现在正往家返。
我笑着迎向她:“下班啦?怎么样啊?累吗?”
“是你们啊,大姐,嗯,下班了,还行,”她笑着说:“你们去哪里啦?”
“我们在街上溜达溜达,以前还从没有机会这样逛过街呢。”
“你们住哪儿?回厂子吗?”
“她住厂子,我去送她。”我说:“我在上辛堡租的房子,你住哪儿?”
“我也在上辛堡租的房子,大姐,咱们俩正好同路。”
“是吗?真巧,”我转向小祝:“那我就不送你了。”
小祝赶忙说:“不用你送,我自己走能行,你们回去吧。”
我拍了拍小祝:“想开点,我找到工作了来叫你。”
并肩走着,我觉得和她似乎早就很熟悉,要不,她怎么跟我这么亲近?我们说了很多的话,越说越投机。我知道了她叫杨梅,二十五岁,来自陕西,结婚三年,有一两岁儿子,交与公婆照看,随老公一起来北京打工,老公工资高,不指望她挣钱,她已换了好几个工作,几乎没挣到多少钱。她说:“大姐,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很亲,不是,怎么说呢?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令人尊敬的母亲,让我从心里敬你,并想和你亲近,想跟你说说心里话。你知道,出门在外,经常想家的,唉……”
我说:“天哪,这么巧,你叫杨梅,我叫红梅,咱俩都是梅啊!”
“我大姐叫红梅!”杨梅欣喜的说:“姐,咱们真是有缘哪!”
我也是一个话筒子,现在遇到了欣赏我的人,更是越说越来劲,等快要走到我的小屋的时候,杨梅说:“姐,从这个胡同往前走,不多远就到我家了,你跟我去我家看看吧。”
我说:“前面就是我家,那边,”我指着前边:“那一个院子里。”
“是吗?咱们住的这么近啊!”
“走,去我家里坐一会?”
“好吧,反正我也没事。”
在我家又聊了一会,杨梅还是反复的说,她明天就不去那儿上班了,让那个老板着急去,惩罚一下这样的老板,没准那个恶婆子还会再请我回去。
我越来越喜欢她的直爽,一边也真心的劝她好好珍惜这份工作。她说:“姐,你找到了工作也叫我一声,咱们俩在一起上班。”我说:“也行。”
后来,我又跟着她去到她的家里看了看。她的家在一个大街上,一家人家的大门旁边,又加盖了三间小房子,杨梅住的第一间。房子里面收拾的挺整洁,比我那屋里强多了。看天色不早了,我没有坐下,说好以后互相串门,就匆匆回家做晚饭了。
两天以后,爱玲来到我家,告诉我说,那个新来的姑娘,也就是杨梅,一直就没有去上班,打她的电话也不通。后勤部都乱套了,车间主任和副厂长都抱怨老杨婆子,说把我辞了太亏了。老杨婆子就让爱玲来问问我,还想不想回去。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想起自己被辞掉时的委屈,毅然一口回绝,托爱玲转告恶老婆子,我已经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不想回去了。
送走爱玲,我急匆匆去找杨梅,走了好几个胡同,找了好几道街,问了好多的人,都没有找到杨梅的房子。
以后,我几乎每天下班后都去在那一片街道上寻找杨梅的家,却再也没有找到。
至此,四年了,杨梅,你在哪里?
(原创作者:雪里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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