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一直没有叫过母亲的名字。
记得小时候小孩子直呼别人父母的名字是最犯忌的,被视为大不敬,甚至比骂娘还更为恶毒。小伙伴吵架,处于下风的一方往往会在黔驴技穷时,用大呼对方父母的名字来发泄心中的恶气。而我在和别的孩子吵架时,却常常因他们叫不出母亲的名字而洋洋得意,自觉占了一半便宜。
因此,在我幼小的心里无端地觉得母亲的名字神秘且神圣,从不敢贸然询问;长大些竟习以为常她就是“妈妈”,也没有需要知道她的名字。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不出集体工了,以致连生产队的“考勤榜”上也悄然无名。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青年,也没有中年,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衣着打扮老相,最主要的是来自人们对她的称呼。村里的人,年长点的叫她“运婶姐”,年幼的都叫她“陈娭毑”,那是因为父亲在村里辈分高,母亲也跟着沾光。很小的时候还以为这就是她的名字,却不知道她的“名字”连“符号”都算不上,只是带着父亲烙印的一个称呼而已。
外婆家离我家有100多里,车船不通,必须步行,母亲好多年也难回娘家一次,小脚的外婆更是没有来过我家。那年外婆唯一一次来我家,还没进门就声音哽咽地叫着“雪满”,母亲竟扑倒在外婆的肩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一下子觉得母亲好小,几乎和我们这些孩子一样。那是我第一次听人叫母亲的名字,而且还是乳名。
读初一时填写入团志愿书,需要填上父母的名字。我满怀期冀和崇拜地问母亲叫什么?母亲告诉我叫“汤雪梅”。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母亲的真名,不但好奇心没得到满足,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失望——怎么就叫这样一个平凡的名字呢?队里有好几个叫什么“梅”的,母亲的名字不应该跟她们的名字一样俗气呀!
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叫过母亲的名字,有什么事都是直截了当地说,从不加称呼。母亲没在跟前时他就会大吼一声“屋里的死到哪里去了?”算是召唤母亲。他是一个大男子思想根深蒂固的人,头上没有光环,而母亲却一辈子都附属在父亲的名下,相夫教子,任劳任怨,从不计较,连名字都形同虚取。直到母亲去世,我们将她的名字庄严地刻上了墓碑,她终于第一次和父亲平起平坐了,她的名字也第一次昭示于人,可我却还没来得及叫一声……
如今,母亲离开我6年了,我对她的思念并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淡去。我将母亲的名字融入了我的名字里,每在键盘上敲击一次网名,就会觉得母亲就在我身边,从不曾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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