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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的一生)

岳母的一生(一)

2015年7月28日,我结束了在武汉一个道场为期7天的“打七”修行。本来打算第二天一个人再去武汉的中南邮市逛一逛,买一点邮票,也顺便了解一下邮市的行情。不料7月29日早上七点多吃素斋的时候,我突然接到我爱人的电话,我爱人说,前些天她陪我的岳母到我们乡医院去看病,我岳母跟医生说她近一段时间以来总是在傍晚低烧,以为是感冒,也没有注意。医生就让她做了血液检查,一查医生吓了一跳:我岳母的血小板只有正常人的四分之一还不到,便怀疑是造血功能出了问题,建议立即到大医院确诊,7月28日我妻弟带我岳母去驻马店市中心医院做了检查,初步确诊室“再生障碍性贫血”,也就是通俗说的白血病。取了骨髓标本,送郑州待最终确诊。我一听,心里很是难过,决定马上回去。

2015年7月30日,我从武汉回到家的第二天,便一大早坐车到了市中心医院,去看望已入院治疗的岳母。在医院大厅见到了等在那里的妻弟。他说我岳母送检的结果还要几天才能回来,但负责主治的刘医生说,已经基本能确定岳母得的就是白血病。我问他,岳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吗。妻弟说,知道,瞒不住她,她的病应该是早有感觉了,只是她没有说罢了。

到9楼病房见到岳母,她正躺在那里输液,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像个孩子。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再加上满头凌乱的白发,看上去真让人揪心。见我走过去,岳母要坐起来,我紧走几步,让她躺好别动。我对岳母说,病既然找上咱了,咱也不怕。好好听医生的,现在医学那么厉害,啥病看不好?别害怕花钱,花钱是我们姐弟几个的事,您只管好好治病。岳母看着我,点点头,虚弱地说,要苦了你们几个孩子了。神色悲戚。我忙劝慰她不要多想。我让她好好休息,我去医生那里了解一下情况。主治大夫姓刘,他告诉我,像我岳母这么大年龄的人本来很少得这种病,我问他病因是什么?他说最大的可能是过度劳累造成的,但也可能有别的原因。他说我岳母年龄较大,已经不能再手术治疗,只有通过药物治疗,但是效果估计不会很好。我问他如果转院治疗呢,比如转到郑州或武汉协和医院。刘医生说,转院的效果也不好,大医院对这样高龄的白血病患者,也没有特别好的医疗手段,高昂的医疗费用,床位紧张一时难以安排住院等就不用说了。他建议在这里先治疗着,等送检结果回来后,我们家人商量后再做决定。

走出医生的诊室,我心里焦躁难过。我没有回病房,坐电梯来到楼下,到一家超市,给岳母买了一个不锈钢饭桶,她今后要住院治疗,这是少不了的。刚才在病房里,我看到岳母的手指甲也很长了,劳作时嵌进去的泥土还带着,我就又买了一个指甲剪,马上回去给她剪一下。除了做这些之外,我心里很乱,也很悲凉,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再回到病房,岳母已经输完液,靠在床头上。我把饭桶交给妻弟,对岳母说,每顿饭想吃什么就说,医院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咱就去外面买,尽量多吃一点。岳母说好。我把指甲剪拿出来,说,妈,我给你剪剪指甲,你的指甲太长了,不卫生。岳母顺从地把手放到我手里,我小心地一个一个把指甲剪干净,又拿来湿毛巾,把她的手擦干净。岳母伸开手看看,瘦削的脸上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下午我走之前,又陪着岳母说了一会儿话。我对坐在一旁的妻弟说,在饮食上要听医生的安排,尽量多点花样,让妈妈吃好一点,需要钱就打电话,我回去就打到他卡上。他说好,等结果一出来就告诉我们。又过了三天,送检结果出来,岳母确诊是白血病,而且到了中晚期。我和妻子极为难过,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我在网上咨询了一些大医院的专家,武汉协和医院,天津血液病医院,济南血液病医院等,尽管几个医院的专家说法不尽相同,但他们都觉得岳母的病很棘手,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手段,对治疗的前景十分悲观。我听了之后,更是心凉悲哀!

岳母在驻马店中心医院治疗了半个月,效果很不好,总是高烧不止,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岳母提出回家,医生也同意了,说停一下药看看。8月12号,岳母回到家中。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孙子孙女。奇怪的是,回家后不用药了岳母反而不再发烧了。头一天我们觉得可能是医院里用的药还没有下去,但是几天过去了,岳母不仅没有再起烧,精神也好了一些。

我母亲听说亲家母从医院回来了,就让我带着她来看望岳母。母亲弄清楚岳母是血液病后,就说在我们庄上,也有得过血液病的人,吃了县法院一个退休法官配制的十几付中药,病就好了,十多年了,还是好好的。母亲的话让我们都觉得岳母的病有希望治好的。母亲说,谁要买药把药钱给那个法官的儿媳妇就行,150元十副药,可以吃一个星期,一般吃两个星期就行了。对于它如此的神奇疗效,我们当然持怀疑态度,但偏方治大病,我们愿意试一试,别说150元钱,就是再多又如何。那人不让别人看方子,他自己配好药,交给他儿媳妇,再由她儿媳妇交给买药的人。他的儿媳妇不止一次地神秘地对别人说,她公公早年在部队给一个大官做警卫员,那个大官得了血液病,就是用这个方子治好的。他公公从部队转业时,那个大官就把这个方子给了他公公。

我们很快通过那法官的儿媳妇买了一个疗程的,感觉到是中药,副作用应该不大,就算有一点疗效也是好的。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岳母吃了一个疗程的中药后,到医院做了一次血液检查,血小板竟然上升了不少。岳母不仅没有再发烧,而且脸色也正常了许多,吃饭也和生病以前差不多了。我们盼望着奇迹出现。岳母也有了很大的信心,许下心愿说,如果吃那人的药吃好了病,她要登门重金谢他。我说那是自然,我们是不会忘记恩人的!

岳母又吃了一个疗程,吃完又做了一次血液检查,效果没有预想的那么好,和上次检查的数值没有变化。我们有些失望,觉得那法官是个骗子。又一想,也许是我们太心急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好那么快的,何况岳母那么严重的病。这么一想,我们又觉得不该把人家想成骗子,人家骗咱叁佰贰佰块钱就发财了。我们为自己的想法羞愧。就又找到他儿媳妇,说再买一个疗程的接着吃。可是,他儿媳妇听我们说第二个疗程吃了没有效果,就不卖药给我们了,说再吃也没有用了,何必白花钱。我们就又觉得没有希望了。稍感欣慰的是,岳母一直没有再发烧,身体似乎越来越有劲儿,和常人没有很大区别。

那些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默默地打坐,坚持念10000句佛号,求佛祖保佑我的岳母,祈求她能平安无事。因为在我心目中,岳母不仅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更是一个命运悲苦的人。

岳母出生在一个极为贫苦的家庭,她没有哥哥和弟弟,只有姊妹三个。这样的家庭在农村被叫做“绝户头。”就是说后继无人,要断香火,人头不旺,过清明没有上坟的。这样的家庭也因此被人看不起,说话走不到人前头,村里人有红白事也很少给这样的家庭来往。我岳母很小的时候,她父亲就因病去世了,留下了一家四个女人的艰难地讨生活。岳母在姊妹三个中排行老二,一个家里的老二往往是最吃亏的,大姐不想干的活会交给你敢,你不敢不干,不然大姐偷偷收拾你。小妹干不动的活你必须干,不然当妈妈的收拾你。好在岳母从小就逆来顺受惯了,一直忍字当头,啥累活苦活都揽下了,既不得罪大姐,也宠着小妹。在姊妹两个心里算是都落下了好。据岳母给我讲,她没有出嫁前,在她们庄,是出了名的能干姑娘。

后来依着媒妁之言,寡母之命,岳母嫁给了同样贫穷的我岳父,从一个苦窝挪到了另一个苦窝。我岳父比我岳母大两岁,中国农村那个年龄段的男人,德性都不多好:大男子主义,不做家务,家长制作风,说一不二,窝里横,在家里就是皇帝。我结婚后,经常听我爱人控诉我岳父的种种罪行:窝囊,他兄弟一家打骂自己老婆,不敢伸头给老婆做主也就罢了,回家还把老婆再打一顿,觉得老婆给自己丢了人。性子倔,夫妻俩咋会没有个言差语错,稍不对劲,就动手打人,岳母挨打给我爱人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面积。脑子死板,一辈子就知道土里刨食,掏死力,不知道想点法子让一家人富起来,一辈子没有挖掉穷根。我爱人的控诉可能有点言过其实,但经我拐弯抹角的考证也基本属实。可见岳母嫁人之后并没有幸福可言。在有了一个女儿之后,又要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曾经还有过一对龙凤胎,被我岳父的弟弟在一次暴力冲突中打掉了,也没有负任何责任,甚至连掂着脚尖去看看都没有。可是等我们结婚后,每年拜年,我岳母总会让我们一定去岳父的两个兄弟家去给他们拜年。我爱人不愿去,说你忘了当年他们是怎样打你的吗?岳母总是说忘是没忘,可事情早过去了,况且人家的孩子先来给咱拜年了,咱不能失了礼。拗不过岳母,我们就每年给他们拜年,拜了几年后,几家的关系越来越好,有一年夏天,岳母的大孙女燕儿得了疾病等着用钱,岳父弟弟的儿子急忙送了3000元,救了急。岳母感觉到自己生病后,害怕花钱,不想看,她的两个妯娌都劝她,还给我打电话,说岳母生病的事。

费尽心力,岳母总算把三个孩子都抚养大,两个儿子也先后成了家。这两个儿子成家让岳母不仅是操碎了心,每个儿子办婚事,甚至都让岳母难为的脱掉一层皮。从说媒,到把媳妇娶到家,岳母剜窟窿打洞筹彩礼钱,给媒人说好话就不用说了,农忙时,岳母白天忙自己地里的活,夜里趁着月亮地儿去给媒人家里干活;农闲时,自家果树上结了几个大红柿子,还要送到媒人家。生怕在哪个环节上出岔子,媳妇娶不到家。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终于把两个媳妇都娶到家了。岳母却不会像农村里别的当婆婆的那样,摆婆婆的架子,处处刁难使唤儿媳妇。相反,岳母把两个儿媳妇拿神一样的供着,别说使唤她们了,大气都不敢哈一下。两个媳妇一共给岳母生了5个孙女,一个孙子,岳母就一口气伺候了6个月子。

也许是再怕因为没有男孩被别人看不起,我岳母一直支持两个媳妇给她生个孙子。其实这种重男轻女的观念在农村根深蒂固,是根本无法改变的,有人不服穷,没人穷到老。这个人当然是指能顶门立户的男孩子。一个家族的女孩子再多,将来还都不是别人的,是给别的人家养的。而有一个男孩就不同了,他一到大了就娶回来一个,一个就变俩,然后再生两个孩子,又能够变成四个。这样的账谁都算得清,所以不管计划生育不计划生育,只要不像前些年那么严,只管生,要到一个男孩为止。我乡下老家村庄上,有一户人家,为了要一个男孩,在外边东躲西藏十几年,在有了七个女儿之后,终于等来了一个儿子。就在大家都发愁这么多孩子咋养得起啊的时候,这一家的大女儿业已长大成人,在南方打工时被一个老板保养,并给那个老板生了一个儿子,成了有功之臣。娘家的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先是出资给她娘家在村里最好的位置盖了上下16间楼房,又添置好家具,楼上每个房间都装了空调。这一家的女主人爱美,光买花花草草就花了一两万元。院子再拉好,加上西式的建筑风格,简直就是一个小城堡,在村里出尽了风头,庄子上的人剩下的只有羡慕嫉妒恨了。

我岳母再有了5个孙女之后,第6个终于要来了一个孙子。所以在我看来,岳母岳父对小儿子一家偏爱一些。2013年,岳母决定给小儿子盖楼房,其实我知道那时候他们手里离盖一座楼房的钱差得多,但自从有了孙子以后,我岳母岳父好像感到自己总算在人前能挺直腰杆说话了,便执意要把小儿子的楼房盖起来。岳母打电话给我借钱,让我支持一下,我们的负担其实也很重,但岳母一说出口,我觉得还是不能不借,就借了几万元给她。2013年收秋后,有一天岳母来到学校,还是找我借钱,说是盖房子手里急,孙子吃不上奶粉了,想借500块钱给孙子买两罐奶粉。我说行。我给她拿了壹仟元,我对她说,500元你给你孙子买奶粉喝,这500元你和老头自己花,平常总要买个盐和青菜吃的。岳母接过钱就回去了。第三天,远在上海打工的我爱人给我打电话,责怪我不问情况,还那么大方。原来我岳母那天来学校找我借钱是为了出门打工,她没有路费,又不敢给我明说,怕我不让她去。我当然不会让她去,年过花甲的老人了,就带了几百块钱(其余的钱真留给家里了)跟着别人跑到了新疆打工,说是离边境线不远,给人家种菜。种了一两个月,老板不给工钱,再要钱就挨打,吃的还差的很。岳母看事不对,和一个老乡趁着在外边干活,扒着一辆火车逃到了山东。到山东后找了一个捞海带的活。渔船把海带运到岸边,岳母的活就是把海带洗干净,在海滩上翻晒。岳母后来回来说那活还行,不算累,可是同去的老乡却说,那也不是人干的活,海带又湿又沉,一天翻到晚,比收麦时打麦翻麦秧子还要累,麦季几天就过去了,那海带天天山一样堆在那里,没有晒完的时候。海边渔民的生活更苦,天天馒头咸菜白开水,吃的腿直打飘,别说还挣钱了,再干几天小命就埋在海带堆里了。果然,听说岳母从外地回来的消息我去看她,本来个子就矮小的岳母,在外边遭了几个月的罪之后,变得满脸黝黑,头发发白,越发瘦小不堪了。我说妈你不该骗我,你都60多了,不能再出去拼命了。岳母强笑道,唉,本来是想出去挣两个的,没有想到外面的钱也不好挣。我说你缺钱你给我说啊,我给你拿。岳母轻言道,你家的钱来的容易啊?你一大家子老一层少一层的容易啊?

2014年春天,我清楚地记得是一个午后,我回家给出院不久的父亲送药,回去的路上看到岳母和她的一个同乡坐在路口,身边放着行李,像是刚下车的样子。我上前一问,岳母的同乡认出是我,急忙说你正好碰上,赶快带你妈去医院看看,她和我一块去信阳打茶叶,眼看就打完了,她却在山上崴了脚,肿的厉害,主人家就提前给我们俩结了工钱,让我们回来了。我撸起岳母的裤脚,看了看,岳母的左脚脚踝部位果然肿的吓人。我就对岳母的同乡说,你帮忙把岳母的行李捎回去,我马上就带我妈去医院。岳母还想硬撑着说不碍事,我说等你觉着碍事就晚了,放心,我出钱给你看。不容她再坚持,我把她扶上了电车,把她带到了医院,拍了片,所幸骨头没有大碍,只是软组织损伤。花了200多块钱,岳母直心疼,说我太小心,净瞎花钱。边说便从贴身的衣袋里往外拿钱,我急忙拦住她,说,妈,我说了钱我出,你天天上山下山的挣那一点,你就留住自己花吧。没有给她坚持的时间,我早把钱付了。她的小儿媳妇骑三轮车来接她。我给她说了岳母的脚伤,要她按时吃消炎药,喷云南白药。岳母说,老百姓,身体哪有恁金贵,回家歇两天就没事了。2014年,收了秋之后,岳母再次外出打工,和她的同乡一道去新疆捡棉花。一直到2014年的初冬,岳母才回到家,在外面拼着老命干了几个月,挣了七八千块钱,岳母很满足,觉得自己还很能干,还不是孩子的负担。从新疆回家时她竟然带了6大包棉花回来,价钱便宜质量又好,岳母觉得带回来的还不够。回来执意给了我们一包十几斤,让给儿子做厚棉衣,说儿子夜里学习冷,买的袄都不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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