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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花灼灼

木槿在老家随处可见,田间地头,菜园边上,河边的石缝里,农家小院的角落,到处都是野生的木槿。夏天的时候,粉色或者紫红色的花朵开了满树,装点在一片翠色绵延的树木里,吸引着路人驻足的目光。

小时候并不知道它具体的名称,只知道这枝条纤长的树木,开出来的花很好看。路过开花的木槿树时,总会踮起脚尖折下几朵,拿回家插在父亲喝完酒的空瓶子里,灌满清水养起来,虽然没有香味,但是那娇艳美丽的颜色,看一眼也是欢喜的。

大姨家老屋的后院有一棵大大的木槿树,院子后面是穿村而过的小河,小时候那河水很清澈,木槿临河而生。枝桠伸到河面去,开花的时候,临水照花,顾盼生姿。

母亲从不准我去摘那树上的花,因为姨妈家的第二个儿子,比我小一岁的表弟,在他五岁的那年,因为攀折那木槿花,掉进河里淹死了。那时候我还小,没有开始记事,对于这件事,包括对那个母亲口中很可爱的小表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是小小的我自从知道那树下死过人,就再也不敢靠近了。就连大姨家老屋的后院,也是没有去过几回。

母亲每每会提起这件事,都是叹息着说,哎——那孩子,真是惹人疼得很,小嘴甜得,像是涂了蜜似的,每次一见到我,老远就跑过来,拽着我,小姨小姨地叫,说出来的话呀,能逗你笑个半天。

那大姨不是伤心死了么?这么乖巧的孩子,真是可怜。我问。

可不是吗——那孩子死的时候,你大姨哭得晕过去几次,险些没抢救过来。母亲又是一声叹。

我想象着大姨哭得撕心裂肺的场面,她的身材挺胖的,若是晕倒在地上,没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是绝对拉不起来。

那该是多么悲伤的一幕啊,姨夫和母亲肯定站在大姨的左右,但是怎么用力去搀扶,也是拉不住这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被悲伤击垮而倒下的身体。

母亲说,村里所有人都说那孩子聪明,才五岁,大人问什么,都能说的头头是道,以后若是读书了,肯定成绩是极好的。每次听到自己的孩子被人夸,大姨的脸就笑得开了一朵花。

我想象着大姨胖胖的脸上挂满笑容的样子,跟她昏厥在地的画面再一对比,不由悲从中来。

人生无常,真的是无常。

母亲说,那孩子不仅聪明,还长得粉嫩粉嫩,十分惹人疼爱,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甜得能挤出一把水来。

那大姨怎么就让他一个人跑到河边去了呢?这么不小心。我也觉得很惋惜,隐隐有些怪罪起大姨,这么小的孩子出了事,母亲的责任应该是很大的。

你大姨在做饭,那孩子就一个人在后院里耍,一向都是这样的,那孩子很乖,从不缠大人陪他玩。母亲答。

我想象着一个五岁的孩子独自在空落落的院子里自顾自玩耍,乖巧懂事的模样,带着几分孤单。这个孩子,懂事得真是让人心疼。

母亲说,那孩子若是不那么懂事就好了,像你表哥,淘气得恨不得把家里翻个底朝天,若是消停一会,你大姨和姨夫就会到处找,生怕他跑到别人家去害事。那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在哪里都乖乖不出声,所以掉到河里半天你大姨也没有发觉,等到发现人不见了,才急慌慌到处找。找到的时候,肚子已经胀起来了,不剩半口气,手里还拽着一朵木槿花,花瓣被捏碎了,小手上有个大口子,被水泡白了。

太过乖巧也是罪吗?如若不然,那孩子为什么会因此而丧命?每次母亲提起那孩子时,我都忍不住这样想。

木槿花又叫朝开暮落花,花开一日便会凋谢,但是到了第二天,又是一树的花朵,就像太阳每一次落下后,次日依旧照常升起,生生不息,就像大姨对那孩子的爱。

那孩子夭折后,大姨把对他的爱全部加注在表哥身上,本就调皮的表哥,就更加的不听话了。但是大姨和姨夫从来都不舍得打骂,做了什么错事,也任由他去,似乎是想要把对那孩子的亏欠,在表哥身上弥补回来。

表哥八岁的时候又差点没了命,吃饭的时候将筷子衔在嘴里,在门口的台阶上跳上跳下,一个跟斗栽下去,筷子直直地穿进喉咙里,顿时鲜血直流。万幸的是没有戳破气喉,捡回一条命。

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要大量输血,大姨的血腥配上了,急急地扯着医生的白大褂说,不管要输多少血,都从我身上抽,只要孩子没事,不用管我。

表哥是抢救回来了,但是大姨一个月瘦了十几斤。

后来每每表哥不听话,姨夫都会说,你知不知道,你妈当年为了救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就是这么报答你妈的吗?

表哥那时真的是不懂事,还没有他的弟弟懂事。

那孩子夭折的第三年,大姨又生了个儿子,就是我的小表弟,只是没有那孩子机灵,也没那孩子长得可爱。大姨说,这样也好,估计就是那孩子太好了,老天才把他收回去的,孬一点的孩子才好,容易养大。

果然,小表弟很憨厚,外表没那么招人疼爱,但是懂事,这点让大姨很欣慰。

父亲跟我说过一件事,有次大姨家里的饭不够吃了,表哥说他还没吃饱,大姨就把自己碗里的半碗饭端到厨房里换了个碗,端给表哥,说是刚刚留了半碗。

表哥吃了几口,看到下面的饭里面有菜汤,知道了是大姨吃剩的饭,生气地将碗一扔,嘴巴翘得老高,说大姨给剩饭给他吃。小表弟默默端起那半碗饭,一边吃着一边说,你不吃我吃,妈妈剩下的,难道你还嫌脏?

小表弟那时才不到十岁。

大姨总说,小表弟是那孩子派来的,派来孝敬他没来得及孝敬的老妈。大姨这样说的时候,眼睛里噙着亮晶晶的泪。

表哥读书时经常逃课,跟一帮男孩子到处跑,有次姨夫为此说他说得重了些,他半夜跑出去,转眼没了踪影。大姨和姨夫找了他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才在围上的田埂上找到,他在那里蹲了一夜。身上都是露水,满身的狼狈,困得已经睁不开眼睛,但他还是不肯回去。大姨和姨夫好声好气哄了半天,表哥才不情愿地跟着他们回了家。

后来表哥没有考上高中,他们也就随他去了。

表哥从学校出来之后,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没赚到钱不说,还花了家里不少钱,后来日渐年长,那帮一起无所事事的朋友也都在家人的压力下,开始成家立业,而表哥,工作和女朋友都没有着落。表哥开始感觉到压力,后来在姨夫的安排下,跟着亲戚进了模具厂,学习模具的技术,总算慢慢收了心。

现在,表哥自己开了一个小型的模具加工厂,收入颇丰,去年与相亲认识的一个女孩结了婚,安安分分过着日子。年底表嫂给大姨添了个大胖孙子,一家人的日子,也算是和和美美。大姨抱着胖嘟嘟的孙子,总算一扫脸上的愁容,笑得合不拢嘴。

母亲说,大姨这个不懂事的儿子,到了这个年纪,总算是懂事了。晚是晚了些,毕竟是懂事了。大姨这大半辈子的心血,也算是没有白费。

若是那孩子泉下有知,想必也会觉得欣慰了吧。我心下暗想。

木槿花的每一次凋谢,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加绚烂的绽放。

表哥虽然年少时再不懂事,但是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体会到了做父母的辛苦,对大姨和姨夫孝顺有佳。

人生的起起落落总是难免,但是只要有爱的信仰在,总会有柳暗花明的那天。大姨将对那孩子的爱,延续成对表哥的溺爱,但是一番波折之后,总算结出了甘甜的果实。我想,这是那孩子愿意看到的。

木槿花还有个名字佛叠花,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人生的每一次际遇,都有它一定的道理,所谓因果轮回,一切皆有定数。

如果那棵临水而生的木槿,是那孩子此生的劫难,那么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现在,那孩子是否已经抵达了彼岸,还是生活在另一个未知的尘世?

驻足回眸处,槿花灼灼开,似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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