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那些风里,还剩下许多种动人的回忆。而那些动人的回忆,在盛夏的风里,慢慢地开始被人所遗忘,渐渐地变成断断续续的一地。到最后,剩下的某种却真切只是盛夏的回忆了。
依稀记得他稚嫩的脸庞,朦胧记忆中透露着那黝黑着的脸旦。那黑色绝非是偶然被上色的,却也是真切在五月炎炎夏日里、在那刺眼的阳光下、在那闷热的树林间、在那散发着泥土芳香的田野旁、在那黄泥满地树木丛生的山坡上,那是以岁月为纸阳光为墨留下的真迹。乌黑明亮的眼中点缀着几块躁动的白点,来回间跳动着,却也真切能感受到那种来自少年特有的朝气,似乎能将天宫闹个翻,能将龙宫搅个稀烂。那炯炯有神的双眼,如夏日里青葱的香樟叶,纯净无暇且生气勃勃。他鼻子微挺,着其下生着一张红润着的小巧的嘴巴,应该是偷吃过许多野生樱桃,才会生得如此一般小巧,亦或者是祸害了几亩瓜田才生得如此的红润。略微胖着的身体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有类似企鹅一般的模样,肚皮微微突起,若是用手拍拍,定能发出拍打成熟西瓜那般的声响。发出,“咚——咚——咚”浑厚又甜美的声响,也类似于鼓声。两只手臂对称着一直爬到衣袖打止的黑色,两个腿也如是,只是腿上多了几块肌肉,大概是经常在外面溜达才生出来的吧。唯一能找到一点白色的区域,大概只有那肚皮一块了吧。且只有在夜里乘凉的时候,才见他脱掉他那花绿色的映着卡通人物的短袖,大概是因为年少时的羞涩吧才会选择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此时那白色便显得愈加明显,有几分黑人牙齿的样子。这便是我儿时的一个玩伴——小李子。
能记得那天我们在阳光下拉长的声影,林子里传来的悠长的布谷鸟的叫声,脸颊上生出的晶莹的和着莫名花香的汗珠,经过山上时,脚下故意踢起黄泥所带起的黄褐色扬尘,手里捏着的在路旁随手接过的墨绿色宝剑,以及剑风所到之处所斩落下的可怜的“敌将头颅”,却最真切记着的还是那天发生的那个故事。
那是一个不用商量的中午。吃过午饭待家人熟睡之后,便趁机悄悄溜出了家门,整个“越狱”过程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似乎连那扇门都有点好奇我是怎样做到出门不发出一丝声响的,却又如同吞了黄连,只好乖乖的待在原地默不作声。只听得见树上的知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深怕错过了这个青葱的盛夏,只听得到草丛里的蟋蟀振翅所奏起的乐曲,然后一起荡漾在整个的村里。
村头的老槐树下,皱纹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他的身躯,似乎每条皱纹都能讲出一个古老的故事,似乎每条皱纹都拥有着一个古老的传说。一群蚂蚁接二连三的上去、下来。有的嘴里叼着甲壳虫类的尸体,有的嘴里叼着枯黄的树枝、有的嘴里叼着白色透明的卵状不明物体。每有兄弟经过身旁,便用头上的触须与此打个招呼,似乎说着什么东西,却又听不得他们讲了什么。然后又急急匆匆的离开,去往某个地方,某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旁边立着一个少年,脸蛋黝黑,眼睛炯炯有神,不停的用衣服来回的扇着风。看样子他却实挺热,因为能看见晶莹的汗珠在他的脸上聚集,而后汇合,然后从额头自脸颊从下巴最尖出滴落,在地上形成一片墨色区域。他见我匆匆赶来,怒气便也就消散了几分。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过来,等得老子好焦灼”
“黄花菜都他妈快要凉了,就差一丢丢了”
“没办法啊,天气热了,家里怕我玩水,看得严”
“我都使出看家本领才溜出来的”
“冒着生命危险一路跑过来的”
“生怕你黄花菜凉了”
“算了算了,我们快点走吧”
见我一脸严肃的样子,他便也没再追究了。抹去了脸颊集聚的汗水,便也匆匆上了路。
五月的太阳着实毒辣,看得清楚有些瓜秧被的抬不起头了,甚至有的直接摊在了滚烫的泥土上,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迎面吹来的风,在阳光的烹煮下也带着一丝燥热,就像是忽然间开了的热空调。只是那风里夹杂着的,夏天的味道更浓郁一些。能闻得到炸酱草的芳香,树脂的芳香,莫名的野花香,甚至是阳光的芳香,此刻在高温中都显得那么清晰。我们一人挑了根竹子,为了驱赶路上可能会碰上的蛇。
“李子哥,你说那个人会不会在那里守着?”
“应该不会吧,天气那么热”
“他应该会在睡午觉吧”
“要是我们有人被抓住咋办呢”
“要是我被抓了那我就揭发你”
“要是我被住那我也揭发你!”
我们互相笑着说彼此被抓住都要揭发彼此,也互相笑着说上次在橘树林发现的鸟窝里的小白头翁长大一点后平均分配,还互相笑着说下回下雨一起去钓龙虾。
他手中的墨绿色宝剑所到之处,便应声倒下一片青葱的腾蔓。这种藤蔓它们的蔓尖非常脆弱,在轻微的外力之下便会折断,便也就有了那一幕。我于是也学着,到处乱晃,颇有些大将军的自豪感。
翻过一座山后,他便丢弃了手中的“宝剑”,然后小心翼翼的走着,也没说太多的话。我于是也跟着丢了,也没再过问什么事情,也没怎么说话了,仿佛一切都已经商量过了,但又的的确确的没有商量。因为前面出现的几亩瓜田,也因为瓜田不远处的一间房子。
那是一片硕大的瓜地。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的瓜秧遍布在地里,孩童眼中颇有些壮观。看似错综复杂的藤蔓,到处延伸着,缠绕着,疯狂着。而每根藤蔓之上都结着三到四个有的甚至六到七个大西瓜,当然小的西瓜就不算了,还有的开着黄花,想着不久大概又能长成一个如此般大小的瓜吧。仔细瞧着它们,却又有迹可循。因为每一排又整齐着,均覆盖着一层白色的薄膜。而间隔间都有一条容许两只脚走过大小的小路,用脚趾头想想也是,肯定不是野生的。尖头有的被经过的人不小心踩死,变得枯萎。远处的草堆里藏着吃剩下的红壤着的瓜皮,和白壤着的半个半个的瓜,想必是偷瓜的小伙不够灵光,不会挑选成熟的瓜而浪费了的吧。
“等下我们俩一人挑一个大的”
“以最快的速度扯了就跑懂吧!”
“了解”
五月的风从青葱翠绿的瓜田边吹过,神奇的将那热空调似的暖风又转换为凉风。汗水再次集聚在一起,汇聚一会后便再次掉落。抹去额头与下巴的汗水,想象着等下吃瓜的快活景象,心中一顿滋味。
我们走到了瓜地边的小道,他先弯下了腰,还没来得及动手。只见那边门口大开,那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来,同时胯下还窜出一条凶恶的大狼狗,颇似古代城门大开,两军厮杀交战之势。远远望去那狗齐腰高,绿眼睛,一只大耳朵竖的笔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声响,口里突出一条鲜红的舌头,两颗长长犬牙仿佛能刺穿一切,只是它的尾巴朝着下面,疯狂摇摆着,很兴奋的样子。
“我的妈呀,咋办,要不我们投降吧”
“主公莫要惊慌,容我来说道说道”
“我们在系鞋带呢,没偷瓜呢”
我小声说道,他大声向对面吼着。额,瓜田不纳履,看来这个解释行不通啊,显然我这个谋士不太聪颖。原本被凉风吹掉的汗珠,却是再次聚集,似乎比热风迎面吹过时汇聚速度还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滴答滴答的落下。手心里也不知何时泛起了液体,一阵粘稠。
“妈的我们跟他们拼了”
“行,你拼我也拼”
一人一个俯冲,来不及挑选瓜了,便慌乱中胡乱抓了一个,撒腿就跑。此时敌军离我们不过几里地了,对方一个黑脸壮汉,一条青色大狼狗。我寻思着,这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而且我方几乎溃败,最得意的或许是没到丢兵弃甲的状况。可一会便得意不起来了,无论是那黑脸大汉,还是那四条腿的绿眼大狼狗,无一比我们慢,我们最后只好丢兵弃甲落荒而逃了。那绿皮大西从一米多高的手中滚落到地上,它便从白色条纹处无规则炸裂,流出红润的汁液,炸裂成不规则的几半,隔着几米的距离,却也能闻见它的甜香。只是此时的我们,来不及回想与欣赏了。
“我们分开跑吧,不然都会被抓”
“无论谁被抓到,记住我们开始的承诺”
“放心,记着呢,我肯定揭发你!”
汗水像泉水般涌出,隔几秒便得用手抹去眼角的汗水,不然便看不清前面的路。身旁的景物一下清晰,一下又便模糊。仿佛经历着此生最危险的事情,又或者是后面追的人与狗。也许也体验了一回,当年被鬼子追杀的恐惧,只是汉子手里没有洋枪。
两条腿终究抵不过四条腿的,一下子,我们便被它追上了。只是搞笑的一幕发生了,那青眼大狼狗追上我们后并没有采取什么过分的举动,居然只是用那鲜红的舌头舔了舔我的裤脚。尾巴朝着下面,疯狂摇摆着,看似很兴奋。除了那几颗雪白尖锐的犬牙,其他地方都看似友善。此刻那青色的眼里多了几分柔光,像忠实的大臣见了自己的小主人一般柔顺。我庆幸着是遇见了它,不然指不定我俩谁就被咬了。
“你他妈到是咬啊!”
“我他妈怎么养了你这么条蠢狗”
那狗便装模作样的大叫几声,又轻轻在我裤脚上亲了几下,便又扬长而去,回到了主人的身边。仿佛说着,主人我觉着你这边有杀气。我得回来保护您,不能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哦!不是掉狗离山计。
我与李子哥跑的方向相反,他跑的是黑脸壮汉他家那边,而我跑的是带着满是尖刺树桩的沙树林。至于他是怎么想的,我是至今都想不到。结局大概也就一目了然了,肯定是往虎山行的人被虎吃了。而此时的我才有机会看清楚那黑脸壮汉的脸,因为他已经放弃追击逃往满是树桩倒刺以及沙树的我。而此时我也顾不得被沙树等的倒刺所划出的道道小口,如此紧张的时刻,我想那些小伤是表现不出伤痛的。他满脸络腮胡子,浓眉大眼,最主要是那双眼睛瞪的贼大,仿佛一不小心便会跳出来似的,就算是鬼见了他也指不定谁会瞎到谁。那嗓门也是贼大,而且脏话连篇。如果三国演义再次翻拍电视剧,我觉着他可以胜演张飞这一角色,而后的故事也证明了他能胜演这一角色。
见追不着我了,便也就转移了攻击对象。那狗便也追着李子哥去了,谁知他不知道那大狼狗的底细,竟被吓得倒在了地上。而那大汉本就迁怒在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这下便抓住了小李子。我见势不妙,便也就从沙树林转移到了能远远瞧见他们的竹林。那黑脸壮汉面目狰狞,双眼努瞪,仿佛双手能将手中的少年一下捏死。如果条件允许,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那样做。
“你他娘的倒是跑啊!”
“跑啊!”
“兔崽子倒是跑的挺快啊”
“快点说,还有个龟孙是谁”
“不说老子今天就弄死你”
他像狂风暴雨般嘶吼着,打着,骂着对着李子哥。很快我便看得他那几颗隐约着憋着的泪水,但是他始终未开口,泪水也始终含在眼角,只是额头的汗水微微沁出,而后又如地下的泉水般涌出,而后汇聚,慢慢滴落。任由大汉如何恐吓,抽打他,他也并未吭声,只是眼角有着一丝泪光。而我的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那青眼大狼狗紧跟在大汉后面,耷拉着耳朵,低垂着它那灵气的狗头,尾巴再没有摇摆了。只有那鲜红的舌头,时而进,时而出来,带走着这盛夏看不见的逼人的热气。仿佛此刻也被黑脸壮汉的气势所吓到,为少年的被抓所叹息。那壮汉显然是个得理不饶人的鸟人。他边嘶吼着,骂着,打着,竟然将李子哥带到一片浑浊的黄泥塘。
“*你奶奶的说不说!”
“再给你这逼崽子一次机会”
“说!还是不说!反正这也没人”
“老子不弄死你,你试试看”
“说了那兔崽子就放了你”
边说着边用力将他的头摁到了水中,他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然后也大声的吼叫着,吵闹着。此刻再见不着他额头的汗珠,只听得那心跳的频率,应该是增加了几倍几十倍甚至几百倍吧,还可能抱着一颗必死的决心吧。
“来啊!杀了我啊!”
“我朋友不会告诉警察的,别怕”
“就是真打死老子,老子也不会说的”
此刻我的眼角已是一片朦胧,不知晶莹的泪珠是何时盈眶的。也不知何时,地上的泥土有些湿润。直到那壮汉,再次嘶吼。
“好小子,不说是吧,那好”
“走吧,带我去见你家长”
“到时候看你说不说!”
我看得他憋红的眼眶,闪烁的泪光,以及那被打得通红的双手,还有那被黄泥染的黄色的头发,不由得一阵心疼。恨不得冲过去打死那黑斯。但我不能,不能。
回来的路上倒是有几分平静,大汉没有嘶吼,也没有再打他。他也乖乖的没有再吵闹,只是能瞥见那豆大的汗珠,时而流下,时而蒸腾消失。只有那大狼狗,恢复了平常,依旧摇摆着那根灰色大尾巴。
我一路尾随,他们越是安静,我的心便更是紧了一分,说不清为何,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我抄近路,藏在了他们必经的一颗橘子树里。他们经过的时候,也很安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青眼大狼狗,好像发现了我。但它只是顿了顿,用那汪汪的青眼瞟了一眼,假装在草丛里寻找什么食物的样子。似乎洞穿了我的紧张,看破了我的心思,于是便也没发出声响,而后又扬长去了。
紧接着传来了一些喧闹的声响,听得出李子哥的哭声,也听得出黑脸壮汉的大声,李子哥奶奶的道歉声,以及街坊邻居的好话声。道歉和好话说尽后,那壮汉也似乎忘记了同伙的事情。只是也抱歉的说了声不该这样对孩子的话,而后跟着他的狗一样朝着那山后扬长去了。
只是后来的友谊有些变化,他去了城里,我们的世界也再没有交集。甚至是路过也不会再有招呼,或许还认识彼此。我们的身上再没有了五月阳光留下的痕迹,而那岁月为纸阳光为墨的故事也最终成为了岁月的白纸。他长的更加高大了,而且也愈加的肥硕了。只是后来去了哪里,我是真的不知道了,也没有必要知道了。
有些友谊,即使在人生的旅途中少了交集,甚至是没有了交集。在某个相遇的点也能从归于好,甚至如纯烈的酒,放置的愈久而回味的时候却比当初的更加香醇。而有些过客,终究只是青春里的一个过客。或许你能认出他,而他的漠然,也使得你假装不认识他。只是那些美好的友谊还能一同出现在纸里,出现在日记。
盛夏的风吹过耳旁,勾勒出一些珍贵的回忆。而有些回忆,却也真切剩下在那风中的歌里。莫若耳畔响起:
“他们都老了吧
它们还在开吗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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