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东知道我有一个好朋友叫志平,志平知道我有一个好朋友叫建东,但是他们之间却并不认识。
建 东
大约是1991年的时候,在石苍中学读书,知道隔壁班有一个游洋的老乡,名叫林建东。并不熟识,在路上见到了,点点头,不带微笑的。觉得他是一个骄傲的人,走路昂首挺胸、四平八稳。
1992年,因为一学期旷课三百多节,破了学校纪录,随即被开除,回游洋中学读初二。台阶上来,转回廊,进教室,抬头便看见建东,有点意外的,说:“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一直到初三的下学期,和建东才真正来往,起因是他来请我写情书。根据他的描述是:爱一个女生,很痛苦,不想活了。出于人道考虑,我决定救他。
他是个大马金刀的豪爽人,而我觉得情书应该是温婉尔雅的。于是发现帮他写情书才是真正痛苦的事,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
比如他想约女生周末晚自修后山见。我便套用长恨歌的诗句写道:九月九日后山苑,夜半无人私语时。他想这样写:周日月圆夜,后山茶树下,你来或不来,我就在这里!我觉得这样不是情书,是下战书。
1993年夏,毕业了。一大班年轻的心猝不及防的迎来分离。
建东后来就读仙游师范学校,我经常去找他,住在原来的仙谿旅馆。照例买五瓶啤酒五瓶可乐,他喝啤酒,我喝可乐。两个人谈天说地,评古论今。累了便睡,醒来即走,不说再见的。
师范毕业后,建东申请来我们村教书,常常不住校舍,半夜来投宿。他来是不敲门的,直接攀柱子上二楼。两个年轻的人抵足夜谈,谈得多的是女孩。他的烦恼是:这么多要挑哪一个。我的烦恼是:都没有要去哪里找。一年后,他终于选择了自己的真爱。于是,更多的话题是他们之间。
2001年,我结婚,建东很努力的把一屋子人全灌醉了:阿伟结婚,大家尽兴啊,必须尽兴!几年后,他结婚,他说:你也醉一回吧。我豪气冲天的连饮三杯,酒席还没开始,就被送回家了。
别看他不拘小节的豪迈性格,其实是心存善良的人,看到马路中间有石头,他会下车去挪开;当老师的时候,班上家庭困难的学生,他会给买学习用品;有一回坐班车,看到一个人被撞倒,他下车抱着往附近的医院,血染红了他的衬衫。然而他从不说自己做过的好事,只觉得那是应该做的。
2011年末,我们在莆田见面,喝茶聊天。他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喝酒了。临走的时候,
他突然说道:阿伟,我们去喝酒吧。
我笑道:你知道我不喝酒的,我陪你喝可乐。
他有点失望:哦,那算了。
我送他到海关大楼门口,叫了摩的,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凤凰山路口。谁曾想到,那竟是永别!2012年2月8日,建东在仙游一跃而下,人琴俱寂,从此解脱。
志 平
2000年,我在镇政府培训,下课的时候,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是双峰村的吗?我回头,长头发,尖下巴,戴眼镜,很斯文的样子。“我叫林志平,龙山村的。”他一边说,一边笑着走了。
就这样认识了。两个全镇最年轻的村级文书很快成了好朋友。记得和志平第一次合作的恶作剧是这样的:镇计生办有个新来的女科员,叫蔡友蓉,脾气很坏,我们经常被凶。她在二楼上班,我们便站在楼下,大声念道:海纳百川,有(友)容(蓉)乃(奶)大。我念前面一句,志平念后面一句。接着就会有茶水从楼上泼下,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志平有一辆摩托车,有一个传呼机,很时髦的装备。两个一无所有的人骑着车四处游荡,山上河边,城里远方。累了就在路边草地睡一觉,热了就跳河里游一圈。我们带上干粮和扑克牌,从游洋出发,经五星,过梧桐,到嵩口,穿过赤岭原始森林,达尤溪县中仙镇,买一斤红茹,住一夜,次日返程,一路走走停停,但凡风景宜人处,皆停留歇息。
有一回在嵩口,路见佳人,猜拳决定志平去搭讪,他在女孩身边走来走去,满头大汗的。直到女孩问道:“有什么事吗?”志平头也不回:没事啊、事啊、啊、、、
有一回在庄边,炎炎夏日,又饥又渴,我在大榕树下等着,志平去不远处镇上买吃的。我勒个去,这是怎样呆的一个人啊,居然买回来一个大面包,连水都没有,两个人嚼着干咽,一边怒目相视。
有一段时间,志平喜欢游洋街上一个卖调味料的女孩。决心把她追到手。很快他家里便堆了很多酱油啊醋啊之类的,客人来了就送一瓶,有时去我家,也会带两瓶生抽。半年后,那个女孩出嫁了,新郎不是志平。那个悲伤的人整日对着一堆酱油醋唉声叹气。
别看志平文文弱弱的,和建东一样酒量惊人。每次应酬,很低调地坐着,看别人杯斛交错。时间长烦了,我便叫他:该出手了。他把所有的酒摆到桌上,一个个敬过去,三下五除二全放倒了。
2012年2月14日,参加建东的头七祭拜。晚上,接到志平电话,很兴奋的声音:“哈,你肯定想不到我在哪里。我在贵州兴义啊,你以前呆过的地方,我要去云南,去缅甸。”我告诉志平:建东走了!
电话里, 我们心情沉重,约好要互相保重,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等老了一起好吃懒做,钓鱼赏花。不料,那次通话竟是决别,志平再也没有回来!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事实是:几天后身携巨款的他在缅甸遭遇不策,连同他的姐夫。
2012,所谓的世界末日,原来是这样。
如今想来,我和建东,和志平,不曾有生死相托,不曾有气壮山河,有的只是琐琐碎碎的生活经历,有的是一种异姓手足祸福同当的默契。我们有时也会为未来担忧,但我们更乐于当时。
算来,在人间,和建东来往相识20年,和志平结识12年。他们都是天性善良,孝顺忠诚之人。人生中玩得最单纯的年代,陪我走过。然后,天人两分,死生契阔,匆匆忙忙不辞而别。
此后的日子,偶尔梦里相见,无论怎样努力的挽留,你们笑着来,笑着去。醒来,辗转无眠,呆坐窗前。望窗外夜色寂寥,任凭心里一望无际白茫茫的孤单,无可救药地涌上来。
多维空间理论相信:我们生活的时空有无数的平行可能,来来去去,也许可以回到最初的选择。幻觉也罢,真实也罢,庄周梦蝶,谁能说清。
所以,还是说一声再见吧。
也许有一天,转过街角,抬头碰见你,轻轻地说道:“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然后,我们从头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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