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一场特大而持久的暴雨,将它推向死亡的边缘。它是一棵台湾相思树,长于屋后挡土墙傍的山坡上,它和它所赖以生存的泥土,吸足了雨水后,一起滑向山下的空旷与深渊。在向下滑的一刹那间,它惊慌失措地用一根细小的树根死死地抓住没有下滑的泥土,就像溺水的人慌乱地抓住浮于水面的一根稻草。于是,它的狼狈相成了滑坡废墟上的一道独特的风景:树根朝下,残枝败叶乱成一团,刮风时,晃晃荡荡。
雨过天晴的时候,我推开窗门,看看窗外已然陌生的景致,它的悲惨景状,令我惊悸与惋惜,心想,这棵可怜的相思树的生命从今划上休止符了。它的主杆有手臂那么粗,风干后,取下来当柴火,可以煮一顿饭。它曾经郁郁葱葱,曾经开着满树粉黄的小花,招徕一群蝴蝶翩翩起舞,引来无数蜜蜂吟诗作对,也于无数个早晨和黄昏,吸引不少八哥伫立在它的枝上头引吭高歌,它怡然地陶醉在浪漫而温馨的幸福氛围中。如今,这一切都将成为永恒的梦境,随着它的生命随风飞逝。
它的叶一天天地枯萎,由碧绿转浅黄,由浅黄转褐黑。风来时,枯叶一片片脱落,最后留下一架光秃秃的枝桠。
生活匆忙与奔波,我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注意它,况且,一棵普通的树木,卑微的生命,难道还要长久地哀悯。一天,我休假在家,家人买回一块猪头骨,要我熬汤,用粗柴棒作燃料熬骨头汤最理想,火猛烈而且持久,又不用守在灶边饱受烟熏火燎之苦。于是我便想到屋后边的那棵死树。
然而,当我抓着斧头,爬上石头砌成的高高的挡土墙,来到枯树的旁边,当我正要挥斧狠狠砍下去的刹那,一点黄豆般大小的绿色倏然扑入我眼帘,我惊呆住了,握着斧头的手在空中慢慢下坠,但见光秃秃的树干上长出了两三根嫩绿的小芽,目光顺着树杆移向树根,看见只有一根母指般小的树根死死地咬着泥土,那手臂般粗的树杆,就是靠这一根树根吸收水分和营养,艰难地维持生命。我想,当初树叶迅速地枯槁,目的是为了保存主杆的生命,它们懂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哲理,所以断然舍身牺牲自己。
又一个春天来临,原先攀附泥土的那条树根,越长越粗,越扎越深,它生存所依赖的水分和养分得到充足供给,于是,它又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几只久违的八哥又落在它的枝头上,纵情地引吭高歌,仿佛是对树在逆境中苦苦求生的精神表示由哀的赞叹;树枝也稀稀落落开了几朵小黄花,蝴蝶又来跳舞,蜜蜂又来吟诗作对了,蝴蝶的舞姿更加轻盈优美了,蜜蜂作的诗作更加深沉博大,八哥歌声的旋律也更加悦耳动听,那是它们从树的坚韧精神中汲取了生命真谛的哲理,融入舞蹈中,融入诗歌中,融入了歌声中。
春去秋来,我每每伫立窗前,它的倔强与坚韧,总令我肃然起敬,从它生命的际遇中,我看到了生命的尊贵与伟大。它尽管受到毁灭性的厄运,仍然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努力生存,好好生存。生命对于每一个生物,都只有一次,生命的过程,极其坎坷多舛,总不免碰上或自身造成的、或外部强加的、或意外造成的、或自然造成的种种不幸和厄运,但只要不灰心,不失望,不悲观,不气馁,不甘沉沦,同样可以使生命再度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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