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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红包一张图

今天晚自习的时候,手机一阵振动,本以为又会是网页广告,看一下,准备马上放下手机。恍然一愣,有父亲的微信。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点开看了看,他竟然给我发了个十八元的红包。很是惊奇。不仅是因为他给我发微信,他竟然还给我发红包了。莫不要谈他都不怎么会玩手机,何谈微信,竟至发红包呢。他从来是不把卡绑在网上的,他说不安全。

今天是端午节,但也不能够作为他给我发红包的理由,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哪怕是春节,想从他那儿拿到红包也绝不可能。他为什么会突然给我发红包呢?

我发文问他,他半响无言,后来给我发了一个可爱逗笑的表情。看到了他的回复,我继而问道。又是一会,他回了我一张鱼跃龙门的动画图片。噢。

父亲是个粗人,只有小学四年级的文化。他说话很噎人,总是变着法子来讽刺你,专门拣我的毛病说这说那,更多时候却又话极少,至少对我。他会用家乡独特的方言拐着弯儿窘我,母亲这时候会笑,我便问她:“妈,他说的啥?”母亲笑而不语。

记忆中的父亲是非常严肃的,从来他只要把他那本就又圆又大的眼球向我瞪来,我便一句话也不敢说,宛若泰山压顶,压得我喘不过气儿来。我跑去找母亲,他才开始放过我。呼,如临大赦。后来他竟还一直以此自傲,对别人说:“我眼睛一瞪,小娃气都不敢生。”说完便大笑起来。

小时候父亲在外打工,一年都是难得回来一次。原来家里没有电话,父亲的电话就打在邻居家里。正在地里干活的母亲会突然被叫声唤了回来,然后拉上我说:“走,爸爸的电话。”后来某天父亲回来了,他说家里没有电话很不方便,于是硬是花上一笔钱在家中装上了个电话。以后,电话便可以在家里接到了。我是向来不会接他的电话的。每次母亲都会叫我:“来,跟你爸说两句,快啊……”我悻悻地一个人跑开,然后又默默地跑了回来,听听母亲和他在嘀咕些什么。

我一直认为父亲是个极度理性的人,甚至于只有一脸肃穆的样子。(后来想想,一个严父对子女的成长未必没有好处。)直到我曾两次看到他在我面前掉泪。

第一次是我高一辍学在外的时候,那时我正好离开了工厂去他干活的工地帮忙。这天天气是很好的,无雨微阳,最适合工地的人干活。我负责给父亲提水泥浆。我要用双手紧紧地抓住铁丝递给他,他一把就抓了过去。电话响了,父亲刚喂了两声便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后面说上几声“好好好,我很快……”父亲停止了哽咽的声音。他默默地又干起了活儿来。(因为那时临近中午,活只剩下最后一会儿的功夫。)一回宿舍,父亲便和母亲一起收拾东西,他们让我先去吃饭,我果然去吃了。正吃着,我看到父亲红着眼睛走了出来,我大为惊奇,望着他,他也不说话,去找老板结账去了。母亲低声告诉我:爷爷走了。(当然,回家守灵的时候他也掉了泪,不过这算是同一件事了。)

还有一次是在幺爸家吃酒。(“幺爸”即我的四叔。)我早已下了席,听到他们开始谈起了些不愉快的事。从悲苦的打工生涯和爷爷的死到大伯的漠视和三叔的胡闹、纠纷。他们说了许久,后来,父亲突然激动了起来,他站起来,摸了摸早已没有秀发的脑袋。他大声咆哮,然后竟像个孩子般哇哇哭了起来。这是他除了爷爷灵前哭得最“热闹”的一次吧。(我看到的是这样。)我过去扶了扶父亲。回去的时候,他问我好多问题,他不叫我儿子和乳名,而是习惯叫我的名字。(我这和他比较像,喜欢叫别人名字。)他似乎酒醒了,又仿佛并没有。要是以前他肯定会拿出烟来抽的。

现在,我不仅仅把他当作我的父亲,也把他当作我的偶像,我的朋友。曾经我有过因父亲并不够优秀而埋汰他,甚至于嫌弃。不过现在我可以和他打电话开玩笑、谈心。可笑的是,有时电话打过去,是母亲接的。我问:“爸呢?”便听见母亲唤父亲的声音,父亲会说:“你和娃儿说嘛,我就不说了。”我和母亲打趣道:“小时候我不接他电话,现在他不接我电话。”他这是记着仇哩。

父亲着实不容易,我们家由原来的无一长物到后来村里最早买电话、彩电、冰箱的一部分人。这使得我对他很是佩服。

我渐渐长大了,我发现父亲不一样了,他并不是一直那样严肃着,他爱开玩笑,也会冲着我嘿嘿的笑。父亲不如以前那般严肃,不仅是我变了,他也一直在改变着。为了省钱,他戒掉了抽上几十年的烟;为了他的孩子,他学着慢慢使用微信。他变得没那么严肃了,是和蔼了?后来听别人说:人老了会变的。是啊,父亲老了。

我明白了,昨天我给父亲打过电话,我说我后天就考试了,父亲这个红包大概是有意思的,更何况十八在我们那里是个十分吉祥的数字。父亲给我发了图,我想他是不好打字罢,这我是知道的,哪怕用写,他也写得很费力。

父亲发的图,那是一张鱼跃龙门图。呵,鱼跃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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