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西城区的一家冷饮店里望着窗外出神。风吹扫着人行道上的落叶，秋天来了。
来这个城市几年了？这是第几个秋呢？她不愿想。她奇怪，为什么今天那些风，那些落叶会看了忍不住落泪，会叫人忍不住想家，想母亲，想到最初时家乡车站的分离，想到父亲那沉重的叹息……她仿佛又听见自己在低低的说：“爸，妈，我走了……”就像她千百次的上学读书和下地做活时说的一样，走了，走了！这一走竟然就是这许多年。哦，妈妈——她靠在椅背上，眼泪不听话的流下来。她打开手包找纸巾，她不喜欢自己常常哭，她害怕自己一哭就要哭个不停了，可今天怎么了，她就是想哭，好像受了什么委屈，她擦干了涌出的泪水，掏出小镜子照一照，还好，她有些埋怨自己起来。
她想起不久前妈妈打来的电话，“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在那儿飘着，不行就回来，回来也没啥丢人的。不然就抓紧找个对象成家，别再眉高眼低的，妈妈老了，想抱外孙子……”她记不清母亲是第几次向她下这样的指示了，她说：“别怪我，妈妈，不要再劝我回去，没有用的，我已经习惯了这儿的生活。可这找对象……”她想说：总不能像去商场购物，随手就可以买到，话到嘴边变成了：“我会抓紧的……”
她要了一份冰点，慢慢的用，同时找出那份杂志心不在焉的浏览。本来她一向是喜欢喝雪碧或者橙汁的，可那东西太快，喝一口就想第二口，第三口……几口就喝光了，不像这冰点，太凉，吃一口，要缓一下。会吃很长时间。利用这时间她在等，等那个陌生的面孔。
抬头望望窗外，黄昏了，马路上却丝毫没有就静下来的样子，依然川流不息的跑着各种颜色的小轿车。忽然，她发现窗外有一个陌生的青年向她注视着，并且，似乎已经站了一会了。她突然有些不安，有些窘迫，她送嘴里一撮冰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将手里的杂志放到餐桌明显的位置上。这时，那个青年已经随着几个顾客走了进来，她觉出自己的心在跳，脸颊也热起来。她不敢直视了，只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那个青年。近了，越来越近了，她低下头，有些慌乱，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那青年似乎在餐桌旁站了一下，不过，很快的就过去了。不是他。她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负担，却很快的又有些失落。这么久了，对方还没有来，她开始不安，有一丝委屈，她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到了说好的时刻。她不想等了，她预备回去了，回到她和姐妹们合租的房间，回到她们共同营造的温馨的“家”。就在这时，桌上突然就增加了一本杂志，一本和她一模一样的杂志。她抬起头，见到的竟然就是那青年。她再度慌乱了，不知怎么开口招呼他。他将手里端着的两份冷饮放桌上，将其中的一份推到她面前，客气道：“对不起，来晚了”。“坐吧。”她指着对面的椅子低低的说。青年坐下了，毫不掩饰的，沉默着注视着她，以至于使她有些羞涩起来，她想说一句什么来掩饰，却找不出合适的话，便再拿起那份杂志。男青年说话了：“你不觉得滑稽么？像地下党……”他指着两本一模一样的杂志。她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禁不住笑了，心想：这青年挺风趣，挺幽默。她大着胆子仔细的看了一眼，她看到的是一张够深刻的面孔，她心里便是一动。这时，突然有人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她一回头，却是自己同室的女友，女友朝她扮个鬼脸，摆摆手。她的脸一下子羞到了脖颈上。男青年却急忙站起来，客气道：“谢了，介绍我们认识，一块儿吃点儿什么？”说着便要去吧台。女友忙阻止了。指了指不远处一张餐桌。那餐桌也坐了一位男青年，正朝这边点头微笑。她忙站起来，嗔怪的推了女友一下：“快走吧，你……”女友说一声“拜拜——”走了。
“你们住在一起，是吗？”两个人重新坐下来后，那青年问道。“是的，我们是老乡……”她又瞄了他一眼，缓缓地回答。“就是说咱们都是东北那疙瘩的了……”男青年说了一句东北话，显然，他是想活跃气氛。她一下子像是松了一口气，便放心的再仔细看男青年一眼，含了笑意也回一句东北话：“嗯哪——”两个人都笑起来，气氛明显的友好起来。她将一绺垂到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主动问道：“出来几年了？”“七八年吧，”“一直在北京？”“嗯，一直在北京，你呢，你出来几年了？”“十年？十年吧”。男青年便有些惊讶，“呀，十年了，那你是老北漂了……”她微微有些感慨：“哎！这么多年了，一事无成！”好像这话也触碰了男青年的痛处，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许久，男青年才又说：“你知道吗？我在窗外看了你一会儿，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楚楚动人，还含了那么一丝忧郁……”“是吗？别夸我，我没那么好……”她自嘲的笑了笑。“工作很累么？”男青年又问。“哦，不累，就是疲劳……”“这挺有意思，难道累和疲劳有什么区别吗？”“累是专指着身体来说的，疲劳则同时包括了精神上的。累是单纯的，局限的，疲劳是全方位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是放松了吗？还是……哦，她觉得已经没了先前的拘束。男青年喝一口饮料，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这该是摆弄电脑的人的通病……”“你也要用电脑吗？”“是的，我在一家电脑公司……”她突然觉得与男青年有了共同的语言，他们是同行！
窗外的马路上路灯亮了，夜色正一刻一刻迫近。她知道该回去了，作为一个女孩，又是第一次约会，她不愿意给对方留下一丝一毫的轻佻的印象。虽然，此时此刻她真的还想多坐一会，多聊一会儿。“很高兴今天见到你，天晚了，该回去了……”她矜持的伸出手与男青年握了握。男青年不失风度的点头微笑着，陪她走出了餐厅。“送你吧？”男青年说，“不，不，不必了，我们的住处不远，再说马路上灯火辉煌的……”她说着，抬手拦住一辆出租。他不再坚持了，两人再握一下手，男青年挥着手目送着出租离去了。
她一直隔着玻璃看着，直到那有些孤单的身影消失在五光十色的霓虹广告之中。她挺欣慰，自己把握住了情感，保持住了作为一个女孩应有的小心。她又有些后悔，为什么不让他送一程呢？自己是不是有一点儿自恃清高了呢？男青年会怎么想呢？她有些恨自己了。她知道自己需要朋友，需要爱，需要去完成母亲的心愿。她不能老是这样寂寞，这样孤单。回到宿舍，她上了床，放下蚊帐，躲在里面悄悄地又流下泪来，不过，这一次流的是欣喜地泪，她一直以来的郁闷，被这泪水冲淡了。
又一个周末的傍晚，她又来到那家冷饮店，还是那张餐桌。上次约会的时候，男青年曾说过：“下一个周末，还是这个时间，我会在这里等你……”她当时就脸红了，她期待他这样说，喜欢他这样说，却不知如何回答，她有一点怕，只微微的点点头，像是答应了，又像是没有答应。不过，那以后的一个星期中，男青年的形象却总在她脑子里转，她奇怪，才见了一面啊，怎么就放不下了呢？自己真的喜欢他吗？
离那个时间还早，冷饮店里挺清净。吧台上有一个小小的收录机，里面正播放着成龙的歌：“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跟我飞，飞过丛林去看小溪水……”
服务员送来一份冰点，她慢慢的用着。拿出路上买的一份晚报。不知为什么，算上今天她才来过两次，却喜欢上了这里。喜欢这里什么呢？清静幽雅的环境？细致周到的服务？好像都不是。她只觉得坐在这里，见到了希望，体验到了欢乐。
她知道自己来早了，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是想来。给他们介绍的同室女友说过：“看中了就要大胆的追，逮捕他。不要犹豫，不要胆怯，不要那种假惺惺的矜持……现在这世道，有事业心，肯担当的男人不多，不要因为自己的失误，便宜了别人……”她觉得女友说得好笑，甚至是危言耸听了，可细想一想，似乎也有道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冷饮店里顾客多起来。离那个时间越近了。她心里开始紧张，胆怯，却又殷殷企盼。时间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隔着玻璃橱窗一晃，店门开了，他走进来，站在她身后，把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她没回头，轻轻地颤抖一下，想说句话，却没说出来。男青年转过来面对着她，他们相互注视着，他们庆幸，在这样一个他们奔波了许多年才到来的时刻，在这遥远的地方，在这茫茫的人海中，他们相互找到了对方。“出去走走吧，看多好的月色……”男青年说。她没有回答，站起来，两人相互依偎着，漠漠的离开了那儿。
他们躲开了灯火辉煌的马路，在公园里的一把长椅上依偎着。男青年说：“明年我该三十了……”“哦，我也快，”她低声说。“三十呀，而立之年莫名其妙的就到了……”她点点头，一阵酸楚，眼泪就在眼圈里转……“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他在她耳边喃喃的说，同时，更紧的拥抱了她。她没有回答，把伏在他肩头的脸侧过来，迎接着他热烈的吻。
夜深了，时候到了，她必须回去。而他也要回去，回到他必须回去的地方。她再没拒绝他的相送。两人依偎着再经过冷饮店时，又听到了那首歌：……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过那红尘永相随……等到秋风后，秋叶落成堆……
两人相视一笑，都没说话，一直朝前走去。她心里默念着：会的，她会一直飘下去，就如那些落叶，最终会融进脚下这片土地。因为她有了他。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qgmw/show/236119.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