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清晨扫门前时，破天荒没有看到邻居做铝合金窗户的那位小伙(小军)出去干活，我不由欣喜若狂。 ——这下我总算可以逮住他人了。三下五除二地扫完地，扔下笤除(帚)我就往他家跑。
一到大门口就碰见了小军半身不遂的母亲。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墙，两条腿颤颤微微地想要坐在门口的水泥石墩上，可她的身子却不听她的指挥……
唉！这人老了真够可怜的！
看到老人这个样子，我的心软了。
“唉吆！婶子，你是想坐这么？”我上前扶住她问。
“嗯。”老人点了头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那你慢点。”我一边说一边扶她坐下。一抬头看到门里的板凳上有个棉垫垫，我就顺手拿了过来：“婶子，给你把这个垫垫铺上，早起来水泥墩太凉。”
我说着一手扶起老人一手把棉垫垫给老人铺在屁股下。
老人坐下后问我：“你有啥事？”
我笑：“寻你们小军呢，看他啥时候给我焊那个架架呢。”
老人说：“那你叫，他在屋里呢。”
我这个人向来就是高喉咙大嗓子，所以我连大门都没进就站在门口大声喊：“小军！小军！”
听到我那隔三五家都能听的见的喊叫声，小军一掀竹门帘伸出头来问：“咋哩？嫂子。”
我笑：“你说咋哩？这钱都给了你。那架架你是不想给我焊了哈？”
小军笑：“看嫂子说的。这不是一直忙么。今早有空呢。我还说一会吃了饭就给你焊呢。”
我笑：“看你一天忙的，我也不好意思打扰呢。我还当你早就给忘了呢。”
“唉吆！咋可能呢。是这，我现在做饭，吃了饭就给你焊。”小军说着一掀门帘走出来就拐进了灶房。
我让小军给我焊的这个架架，是丈夫让他给我们焊防盗网时，我看到截下了很多废料，觉得实在可惜。我的脑子一热所有的脑细胞便又活蹦乱跳，突然间我就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用这些废料给洗澡间焊一个洗浴架，那岂不比买来的要结实的多，而且想要多大就能焊多大。我把自己的想法给丈夫一说，他不仅赞同，而且还当即就把钱给了小军。可是后来小军一直忙，作为邻居，我也不好意思去催他，所以这事一直撂到了现在。
看到小军进灶房做饭却没见他媳妇，我就笑着问：“你媳妇咋了么？今个还要你自个做饭。”
小军一边舀水一边笑：“去县城陪娃去了。”
我笑：“唉吆！现在管一个娃那可真不容易。”
小军说：“过去的人都是傻怂，一个劲地要娃要娃，要那么多娃还不是害怕老了没人管。可要了那么多娃老了还是没人管，这就是报应。到最后就不得不老赖住一个。”
他说完还故意把头伸出灶房的窗户朝着坐在大门口的他妈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明白他这是在说他妈。不过，我觉得在崇尚尊老爱幼的中国，作为儿子，他说这样的话实在太过份了。于是我笑着说：“小军，话不能这么说。过去那会咱们国家不是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么，那会家家的娃都多，这不能怪老人。”
小军却依然口出恶言：“管计划生育的啥事？他们一个个就是自私鬼，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着想。娃越多日子越穷，一个个只管生却又给不了娃好的教育，把娃害了一辈子！”
坐在门口的小军妈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她翘着她那说起话有些拐不过弯的僵硬舌头口齿不清地说：“这……这管娃还管下罪了。”
听着小军如此可憎的话，看着小军妈可怜的样子，我觉得都是我那一阵“欣喜若狂”惹来的这场唾沫之祸。于是，我笑着说：“你看这小军说的。这咋能怪大人要娃要的多呢。那当初要是国家实行了计划生育，或者你要是迟投胎个十来年，就是大人想生也生不下你。”
小军兄弟姊妹六个，他是老小。
小军没有好气地说：“谁想到这世上来呢。一天都能把人挣死。”
我笑：“你挣还不是为了你娃。你看你娃一声爸叫的，你高兴的眉兴眼笑，那时你咋不说挣人。”
一提到他娃，小军的声调由埋怨立即变成了说不出的喜悦。他笑着说：“我娃可灵了，反正我就要这一个娃，我要给他最好的教育。”
听他这么夸自己的娃，我忍不住想笑。他的儿子确实很灵，灵的就像当初的他——并不好好学习。尽管他每周花费六七百块钱给儿子寻家教补课，可他儿子还是很“争气”的每次考试都会让老师把他媳妇请去接受那不起一丝一豪作用的训导。
我笑:“小军，这生一个娃有一个娃的好处，可生一个娃也有一个娃的瞎处。你看问题不能只看一个方面。”
小军依然口气坚决地说：“就是他大人没把责任尽到！没本事养还非要生！”
哪有这样说辛辛苦苦把自己养大如今却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而反过来却口口声声夸赞自己儿子的。小军的话不仅让我气愤，更让同样作为母亲的我有些心寒！
我突然想到有一次我和小军一块给邻家帮忙时，几个人在一起谝闲话，小军说他上初中时黑地白的看小说，结果才没考上高中。就算自己的父母千不对万不对，可他们还是力尽所能或者超出自个能力地挣钱或者借钱把自己的娃送到学校去接受和其他娃同样的教育，只是你自己要走上一条本不该走的路，难道这也怨的着自己的父母吗？
虽然我很是气愤，但我还是笑着说：“就算你只生一个娃，也就算你给你娃最好的教育。那以后你娃要是个好的成了才，那咱就不说啥;可他要真不是个东西，偏偏不按你设想的路走，到时落怨场受感冤屈的还不照样是你。”
小军呵呵地笑着说：“我娃……我娃肯定有出息。他怨不了我的，我现在给他创造的这条件到时就没他娃说的。”
记得以前对门的姑曾给我说，这人的心都是朝下长的。——因为不管啥事情，到了自己的父母跟前，睁只眼闭只眼都能过的去，可一旦到了自己的娃跟前，就是闭上两只眼，那确实一点一滴都还是觉得过不去。因为当时对她的话我很是排斥，所以我还和她犟过好几次呢。不过今天，我算是有点明白了个和接受了。
我还没来的及搭话，小军妈摸着眼泪说：“人家会教育娃，人家生的那娃咋可能不好呢。”
我无语！记得老人常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就小军儿子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还真没看出他那宝贝儿子将来会有成龙变凤的出息。
“哎！嫂子，给你舀点面。”灶房里的小军突然对我说。
我说：“不咧。一大早起来吃面，我不习惯。你和婶子吃吧。”
小军笑：“我妈不吃。她要吃她女子做的饭呢。”
我以为小军开玩笑。就笑着说：“你没听人说‘养儿防老’，这儿子才是主要的，有儿子那就用不着再靠女子了。”
一直坐在那摸眼泪的小军妈说：“我不吃面。你给我舀点面汤。”
我怕灶房里的小军没听到，就大声说：“小军！你妈让你给她舀点面汤。”
我听到小军小声嘟囔了一句，但没听清他嘟囔了些啥。
我以为他没听清我给他传的话，于是我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小军！你妈让你给她舀点面汤。”
“真是个老害祸！”小军小声说。
这回我听的清清楚楚！
我扭头看了看门口坐着的小军妈，——她低着头一直在那流泪！
唉！难怪前几天我听几个邻居说小军妈自后来越来越爱哭了。我还纳闷，像她那么一个争气要强的把谁都不放眼里的人，怎么会轻易地当着别人的面哭呢？现在想想，当然也就明白了。同时，我也很敬佩她出乎寻常的承受力，如果换了我，我宁愿死也不会让儿子觉得我是一个害祸！
我不知该说啥！我对小军妈生养了这样一个儿子而感到无语！
“啪嗒！”随着灶房竹门帘的响声，小军端着一碗面边搅边向上房走去。
“我……我的面汤。”小军妈望着小军的背影低泣着。
小军没有回头。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冲着小军喊：“小军！你妈叫你给她舀点面汤！”
小军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把手中的碗搁在檐台上，转身进了灶房。很快他就端了半洋瓷碗面汤出来：“给！面汤！一天都能把人麻烦死！”他十分厌恶地狠狠瞪了他妈一眼，把手中的面汤碗放在了灶房门口墙边的一个板凳上，然后扭过身端了自己的碗进了上房房间。
看着离老婆两米多远的那半碗面汤，我的心里冰凉冰凉的。
“小军……你……你……”小军妈小声地叫了两声，流着泪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到老人这样可怜，我便把那半碗面汤端起放在老人身边的水泥台阶上。
小军妈拉着我的袄，用手指着上房，啜泣着：“你看……你看……”
话未说完，两股眼泪如泉喷涌……
“唉！养这样的儿子还真不如养条狗呢！”
望着凄楚的老人，我不由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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