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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之森

我所出生的村庄是在终年笼罩着茫茫白雾的大山深处,村庄被连绵险峻的群山环抱,与世隔绝。所以村里的人都没有走出过村庄,村庄就像一个孤僻而竭力把自己隐藏起来的内心不安的小孩,只守着一个被世人遗忘的命运。

村庄经常在深秋时发生冻灾,所有的植物仿佛地狱里无辜的囚徒,在一瞬间枯萎,被抽走宝贵的生命,以植物为食的动物也会跟着死去。村人活得很幸苦,除了靠少得可怜的农作物生存外,另一个重要的生存手段便是打猎。

但村里留下一句口口相传的祖训,千万不能在离别之森中打猎。

所谓的离别之森就是村庄西边的护村林再往西的一片森林。传说有两个人进入过离别之森,下场都很惨,其中一个人在神秘诡谲的森林中失去了理智,把与他同行的那个人杀了,死人的灵魂没有进入天堂和地狱,而是在森林中永久的游荡,失去理智的人最后神秘的失踪了。我不知道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但没有人去过离别之森,它被村民视为诅咒之地。

平日里,我和好朋友山子一起爬山玩,站在山顶便能看见离别之森在云雾中忽隐忽现的样子。它和其他森林一样都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雾,在我们的记忆里,离别之森一直是一个穿行在另一个时空中不可解开的谜。

还有一件事,离别之森里有狼。每当到了午夜时分,所有人还沉浸在美美的梦乡,月亮高悬于正空的时候 ,从离别之森哪里便会传来断断续续的凄凉冷瑟的狼嚎声,听到那声音是无论如何都要做恶梦的。我四岁的时候就被这声音吵醒过,自从被他吵醒后,我做了一个星期的恶梦,梦里尽是一群群面容狰狞、架着尖牙的硕大如牛的狼在我身后追赶我,我拼命的逃,距离却是在迅速缩短。然后在我刚要被抓的时候,我被吓醒了,冷汗浸湿了内衣,窗外圆月如同一支眼睛阴阴地瞪着我,耳边又开始回荡起狼的嚎叫声。

知道离别之森里有狼,所以我固执的认为祖先之所以不允许我们在离别之森打猎是因为那里太危险,我才不相信什么传说,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但自从我把自己真实想法告诉我父母,他们便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我就再也不敢这样说了。我的心中那个始终都记得母亲瞪红了双眼对我说的那一句话:“不相信鬼魂的人会招来诅咒。”可我仍然认为这简直是荒谬得可笑。

村子最西边一条小溪的下游,住着一个对传说笃信不疑的神婆。她的性格十分古怪,一会疯疯癫癫地传播狼来了的消息,一会又世界末日般的预测某个人的死期,除此之外,她还包揽了村里所有人的丧事,她办丧事时总是穿着那件由无数块颜色各异的破布缝制而成的脏衣服。

爷爷的葬礼就是她办的,那天山里很稀奇的下起了小雨,微微的冷风挟带着稀稀疏疏的雨滴轻盈的打在树叶上、草地上、以及人们的脸颊上。空气冷得我肺部生疼,仿佛包裹着我的不是空气而是流转不尽的忧伤。大山沉默得说不出一句话,我看见神婆穿着那件年年不变的破衣巾,像一只发疯的猴子一样在爷爷冰冷的躯体前上蹿下跳,手和头拼命的挥舞着,杂乱无序,就像深海章鱼的触角,嘴上还念念有词,那样子简直发疯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我极具厌恶的看着她滑稽可笑的表演,我问旁人她到底在干生么,旁人蹲下身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他在唱安魂曲,如果没有她唱的安魂曲,死人的灵魂就不会得到安息,你敢想象村子里到处飘荡着四人灵魂的样子吗?我们如今能居住在这样一个安宁的村子里全都是靠神婆的功劳,还有每至深秋便如期而至的冻灾,如果不是神婆向神传达我们的痛苦,还只不定会什么时候结束呢?”说完他便转头看表演,不再理我。

对神婆忍无可忍是在初秋时分。那一段时间村子里养的牲畜经常被偷,半夜常常有人被动物凄厉的惨叫吵醒,然后就会听到一种极轻极轻的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的声音,那声音缓缓的十分有节骤的响起,要非常清醒的人仔细听才能听得到,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凶残冷酷的捕食者喘着兴奋激动的气流,流着贪婪罪恶的口水 ,一步一步逼近贴在墙角的猎物。

第二天早上,牲畜少了很多,地上多了一些清晰可见的血迹,人们为此愤怒不已,聚集在一起找神婆帮忙。我也被父母拉着一起去,在凶手未找到之前他们认为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是很危险的,但我认为这件事找神婆帮忙才是最危险的,他一定又会提到离别之森的传说。

果不其然。

“离别之森里失踪的那个被诅咒的人又回来了,”她耸人听闻的说道,同时颤颤的眼神望想不知道的远方,一双枯瘦如柴的手如同寒风中的枯枝,瑟瑟发抖,仿佛正要把他的眼睛挖出来。村人听到了这样一个恐怖的消息,个个都像吞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面容恐惧。

“他这次带着仇恨回来,黑暗使他的眼神充满杀气,罪恶撕碎了他的灵魂,使他变成了恶魔般的行尸走肉。”

突然我插话了,鼓起了我所有的勇气。“你错了,这只是饥饿的狼从离别之森中出来觅食,它们没有吃的,才没有什么传说。”

“你怎么敢!”神婆瞪大了浑浊不堪的眼睛 ,直勾勾地盯着我,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怎么敢公开否认恶魔的存在,你这么做会激怒他,只会让他做出更残酷的事情,哦,我的神啊!救救你可怜无知的孩子吧!”

话音刚落,我才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冲动,因为我的一句话使得村民用忿怒的眼神看着我。我的母亲迅速俯身双手紧紧抱住我,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我能真切地感受到母亲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她在害怕什么呢?让她如此不顾一切的想要护住我。我看着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在众人的身上迅速游移,母亲的脸庞因恐惧而惨白,突然有一种酸楚从内心直达眼睛,让我忍不住想哭出来。

“你们不能伤害他,他还只是个孩子。”母亲沙哑着声音吼道。

“快带他走。”父亲挺身向前护住母亲和我,母亲踉踉跄跄却毫不迟疑地起身,拉着我离开了。

母亲把我关在我家隐蔽的粮仓里,她怕我在外面又说错话,直到没事了,并且我保证不再乱说话,她才把我放出来。

转眼间,深秋到了。尽管神婆做了一场浩浩荡荡的驱魔法事,捕食者捕食牲畜的次数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眼看村子里的牲畜所剩无几,一年一次的冻灾又雪上加霜,所有的树木都枯萎,农作物死完了。北风如同一个飞扬跋扈的侵略者,一瞬间带走了秋日里残存的温暖,留下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大雪一直不停地下着,仿佛要用自己的悲伤来包裹世界。食物一天天减少,村民们的生活陷入了一种空前绝后的绝望。

很快家里的粮仓就被吃空了,我和父亲不得不冒着大雪到森林里找吃的,父亲和我穿着黯淡的厚棉絮,艰难地逆风前行。地上的积雪,淹没了我的大腿,大片大片的雪花直接打到我们的头发和脸上,寒冷得裂骨的风拼命的往袖子里钻,全身冷得快要失去知觉。森林里再也找不到任何动物的踪迹,连一点绿色都没有,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以及在天空中纵横交错的光秃秃的深褐色枝干。灰色的天空被枝干分割成无数的小碎块,反仿佛快要裂开了一起掉下来。

还好父亲找到了一棵比其他树要大三倍的树,他说这种树边上一定长过许许多多的植物,也许还留有什么可以吃的。我和父亲用铲移走了厚厚的积雪,露出了黑黝黝的光秃秃的土地,然后我们专注而执着的挖土,各自沉默不语,迫于生存,说话几乎变成了多余的事。我和父亲呼出的白气交汇在一起,又立即消失不见,仿佛这气体成了我们唯一的联系。突然父亲激动地打破了沉默:“宇,快把铲子给我。”我丝毫不敢耽搁地把铲子递到父亲的手上,生怕多耽搁一会便会让父亲好不容易找到的快乐消失。

父亲挖出来一个被泥土包裹着的像红薯一样的东西。于是,我们用那个谁也没见过的东西勉强维持了一天的生活。今年的冻灾似乎比以往都要长,往年春初的时候冻灾就会结束,今年算上日子早就应该到春初了,却丝毫见不到春天的影子。食物越来越难找了,每次父亲和我总是空手而归,有时一整天也吃不一丁点食物。父母经常避着我说悄悄话,有一次我藏在墙角偷听,发现他们居然吵起来了,父亲很生气的样子,我从未见过他的表情如此凝重,母亲坐在一旁哭泣,然而我却能做什么。第二天清晨,在一阵阵因饥饿而引发的胃疼中,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父亲不在了。母亲避开与我的眼神接触,轻描淡写地说:“他一个人出去找吃的了。”

但是,那一次父亲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我和母亲挨过一天有一天的寒冷饥饿和对父亲的思恋。

几天过去了,大雪奇迹般的停了下来,令人担忧的是天空还是灰暗的,这意味着还会下雪,冻灾还没有真正的结束。

同往常一样,我和母亲又一次到森林里找只剩下的树皮吃。走到半路,母亲突然用双手按住我叫我趴下。我全身都躺在雪里,头都快埋了进去。母亲小心翼翼地移动到边上,迅速地朝前方瞄了一眼,然后又小心翼翼的缩回来,用颤抖不止的手捧起雪来将我埋没,嘴上不停地对我说:“在确认周围没有危险之前,你绝对不能出来,宇你长大了以后该懂得自己保护自己。”

说完,母亲奔了出去,朝远离我的方向跑去,我隐隐的看见一灰灰的影子跟在我母亲后面。看着这一幕,我哭了,泪水融化了我面前的冰雪,知直到我眼睛红肿,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

过了很久,周围万籁俱寂,我正准备从雪里出来,却看见一个满头白发满面沧桑的老人朝我走来,一股强烈的恐惧如同闪电瞬间侵占了我全身,我一动不敢动。老人最终还是发现了我。他轻轻地拂去了我身上的雪,拉我起来,用感动得要哭的眼睛看着我:“孩子你还活着,你也许是村子里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我很惊恐,难道村子这么多人都死光了。

“来吧!跟我来,为那些曾经保护过你爱过你的人活下去。”

老人拉着我的手正要走,我快速抽回了我的手,

“我不认识你。”

“不,你认识我,”老人用坚定的眼神凝视着我,“当我还年轻的时候,我居住在你们的村庄,并深爱着一位妙龄女子,她是如此的美丽动人,她和我一样不相信神不相信鬼魂,但她敢于把一切都大胆的说出来,而我却不敢,终于有一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神不存在之类的话,那时正发生冻灾,于是众人以为是她激怒了神,居然要用她来祭神。我和她连夜逃到了西边很远的森林里,以为一切都可以相安无事了,可他们终究还是追来了,我被绑在一棵古树下,无论我怎样挣扎都不得解脱,我亲眼看着人们把她活活烧死!从此我没有回村子,就一直生活在了那片森林,森林的名字就叫“离别之森”。

“所以说,你从出生听到那个传说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我,只是你所听到的传说是为了掩盖事实而留下来的。”

老人停止了说话,我们俩的眼睛深深凝视着对方,灰暗的天空中仿佛洒下了春天的第一束光。我拉着老人的手,与他一同走向了神秘的离别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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