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启蒙老师说了一句真心话,竟被我的上溯三代误解了几十年,有谁相信?
我的家境也特殊。我刚落地,祖父便谢世了,第二年父亲又被错划右派被迫离家。剩下曾祖母、祖母、母亲守着我,人称“妇道人家”。家贫子贵。我是独子,自然成了一家人的眼珠子和三代人的命根子。那时还不时兴叫“小皇帝”。
九岁那年,我被剪去独辫,摘下银项圈,领入学校。我的启蒙老师叫杨芳。尚存的记忆是梳两根长辫、穿一身列宁蓝的她,从不发火,也不善言笑,独爱沉思。该上课时,她总在铃响前两三分钟出现在教室门前,全班便鸦雀无声。她的讲课语调平静、优美,像涓涓甘泉点点滴滴滋润学生的心田。后来知道,他专教小学一至三年级。
二年级时,记不清是因为上课小动作还是考试成绩差,也不知是家访还是顺路,杨老师在一个傍晚走进我的家,其中说了这样一句话:“别人家的孩子不行,还有第二个,你们家可就这一个啊!”老师当时的装束和神情我可全然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然而这句平凡的话却深深刺痛了我上面三代人的心,既不让座,也不请茶,站客难留,老师只得默默地去了。嗣后,长辈们一致愤然,说老师这话没有水平,不近人情,太伤人心,太不像话……
打那以后,老师的这句话也便移作了我的家训,伴随了我的整个学生时代。每当我学习懈怠时,或知难而退时,她们就用不同的语句、语调、语气重复老师的这句话警醒我。
早先是曾祖母、祖母、母亲三人一齐说;
曾祖母去世后,祖母和母亲仍旧说;
及待祖母也去世了,母亲依然说……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句话的内涵在我却日渐丰富。开始我听多了觉得心烦,也很怪老师说过这样的话,不能说得委婉一些么;稍大些,我又觉得这话挺实在,不这样说,怕也引不起家长们的如此重视;再大些,我又觉得这话针对我家这种情况实在是“设身处地”、“对症下药”,话虽重点却切中肯綮。
再往后,我便从这句话中领悟了做人的责任,由家及国,成了鞭策我自信自强的警句。我对这句话的理解逐渐深化。然而我的长辈们对这句话的成见却亘古不变。曾祖母和祖母将成见带入了地下。母亲多少年来又何曾有片刻回念。
如今,我人到中年,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于是我和母亲一道领着这新一代的独子、种子又走进了我的母校。在校园的宣传橱窗前,我和母亲都不约而同地驻了脚步。
杨老师的照片赫然映入眼帘,下书“一级教师”几个红字,往下写着她的事迹“该同志从事教育工作三十余载,丈夫曾被错划成右派,他带着一个孩子含辛茹苦,政治上的打击和生活上的重负,始终没有动摇她对党的教育事业的忠诚……”
呵,同样的命运。我望着老师的肖像,又望望我的母亲,感到老师那颗滚烫的心在勃勃跳动,正以奇特的热力融化母亲那凝固在心头几十年的冷铁似的成见……母亲的眼里终于闪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泪光,她郑重地将新一代的独子、种子推到我跟前,声音哽咽地说“交给杨老师……”径自转身,低着头步履缓慢地踱出了校园……
(原创作者:僧庐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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