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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白色蕾丝裙

爸爸,刚才我跟舅妈我又提起了你。起因是她说我是最幸运又最不幸的人。我单问她为什么不幸,我只想知道我不幸的点,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包括您离开了我,我也觉得很幸福。别人眼里的我是不幸的,这我是知道的,幸福的人是会召来别人羡慕的,而人们怎么会羡慕一个死了爸爸,妈妈又爱打麻将,哥哥其实是一个废柴的普通女孩呢?对吧,您说对吧?但其实我觉得,这都是我幸福的点——您看,我哥不废,不懒,不死脑筋,怎么突出我们刘家还有我这么个又鸡贼又胆子大的花木兰,对吧。您再看,您离开了我说实话我是不愿意的。我幻想过好多我结婚以后怎么带着你钓鱼陪着你下棋的场面,每次想着都好幸福,但您还是走了。那些东西确实都只是幻想,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幸福感,在您生前我已经给身边的人讲了太多关于您怎么偏心,固执地爱我的事了,大家提起您都啧啧不已。

“亲戚都疼你啊!”舅妈给我强调着。我性子比较直,没打算跟她绕,直接就告诉她“我是活人,心头清楚。”舅妈嘴里含糊不清,东绕西绕的我也忘了说的什么了。

我是幸福的,包括您离开了我,我的记忆里都是您年轻时候的样子;骂我的样子;酸我的样子;伸手要打我被我一句“打吧打死我吧,为什么要生我!”给吓回去了的样子;都是你牵我手的样子…

那时候有另一个小姑娘牵着你,她的爸爸不疼她,她很爱您牵她,可我不爱。每次您牵她的时候我都把你的手拉得紧紧的,您是我的爸爸,您没有多的女儿,她的爸爸对她不好也不能牵着我爸爸,她牵着您我就把您的手臂抱住,就像占领地那样。

她太懂事了,我是知道的,我多不讲理啊,这我也是比谁都清楚的,万一爸爸不疼我了,把我丢了可不行。想到这些,我就开始恨她。她长得太丑了,小小的岁数就满脸都是鸟屎颗,她牵着你的手那哪里是手,像鸡爪子裹人皮,黄黄的脏脏的。我和她就不一样了,我的手肉嘟嘟的,白白的,从小是爸爸的宝贝,从小就是糖罐里长大的,所以我有时候说话哄您开心您都笑得咯咯咯的了。再说她的头发,黄黄的,发梢也开岔了,短短的跟个小男生式的,我知道是家里懒得给她打理才搞的,我摸过,她头发扎手哩!

我就不一样了,我是爸爸的心头肉。我头发长长的,黑黑的,每次您牵着我从菜市场出来,那口口站的两个孃孃总要拉住我——“这娃娃多可爱啊,这头发真好,四百块钱卖不卖。”我爸您总得应——“不卖不卖她说她要留到。”我当时只顾着听她夸我可爱了,全然忘了要和说话的婆娘吵架了,居然提议我把头发卖了!我得吵几句呀,这才是我呀,我可有我爸爸撑着腰呢!而且,当然可爱了,出门前妈妈还给我点了美人痣呢!我本来就胖胖的,小时候也胖胖的,白白的,嘴巴红红的,眉毛天生弯弯的,是个女人见了我这眉毛都羡慕我,是个男的看了我都说我这是福相,加上妈妈轻轻给我点的美人痣,活脱年画里抱着鱼的胖丫头了,只是我的头发长的,她的头发短的儿而已。爸爸不会扎头发,但也坚持要给我扎头,虽然经常歪歪的,也不影响,我多可爱,即便想要头发正,还有我妈哩。

我还有小裙子呢!

我小时候胖胖的,裙子是比较少的,现在倒是挺多的,人却还是胖胖的。我本来裙子就少,对这个东西的印象就更深刻。我最喜欢的就是学校六一儿童节您给买的那条白色的裙子了。学校选人跳舞,一下就选中了我,我是不一样的。我的裙子当然也得是最特别的。您带我走遍了门市附近的菜市场,我一条也没有相中,都丑,要么就是白色的一绺长布外加一层乍一模扎手细一模黏呼呼的纱;要么就是里纱短到大腿,外面搞一层亮闪闪像塑料一样的半透明布,说它是布还真有点抬举了它。这些都配不上我。我让您无奈了,坐上一路公交咱就去了批发市场。东挑西选,您也累了,我也越来越脾气大了,我挑乏了,挑花了眼了,这舞我不想跳了。

终于,我在一个卖男装的店里看见了它——我的宝贝——它在高高的铁钉上挂着,铁钉死死地在墙上栽着,还被好多乌七八糟花米鬼眼的衣裳盖住了其三分之二,但我知道我要的就是它。仅管我直得见它三分之一的样貌,但我已经在脑子里穿上它又脱掉很多次了,我的心已经被它迷住了。透过那些花袖子我早把它看全了,透过它的轮廓我早把它的料子知透了,它和别家的都不一样啊!这样的好东西也只有我才能穿了,它一定也很想我穿它,周围的胭脂俗粉推挤着它,我能感受到它的另外三分之二简直呼之欲出了。它希望我带它离开这不属于它的地方,多么的巧合啊,我们都是特殊的、特别的,英雄惜英雄啊,心有灵犀啊!

我拉上您就进去了。老婆娘猜透我的心思了,咬定我得买了,张口就要您八十啊!您也不太想要了,可我太想要了——我的宝贝!老婆娘摸透我的心了,她把裙子从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里,不对,那些在它面前都不叫衣裳,都是陈线破布。老婆娘从布堆里取出它来,交给您摸质量,我也摸到了,果然啊——我笑了,跟我想的一样了——料子多么滑哇,里面是滑滑的亮亮的带条纹的里纱,外面是一层一层又一层的蕾丝,再加上裙边儿穿了鱼线,怎么揉都是波浪摆。这叫牵您手的那个毛丫头穿上了它,人也得俏了。但是有句话说“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这裙子注定是我的,不然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别人没找见它?刚好我来了,就探出三分之一的头招呼上了。这宝贝胸前还有一朵鱼线串了金丝布做瓣儿的花儿,从花芯儿还垂了两条金丝螺旋纹的花穗儿,花穗儿上又钉上了绒毛球,抖抖裙子,穗儿也跟着来回晃,多淘气啊,多可爱啊,和我一个样了,我更得要了它!

您老叫我放下,我还是忍不住拿着抖,看着穗儿来回晃啊晃我就叫,我就笑,还好没流口水,不然别人以为您生了个傻丫头了。您是看出来我喜欢了,但您觉得价钱太高了,我其实也觉得贵了,但穿在身上多好啊,多美啊,您有个仙女般的闺女儿您不得多开心啊。

爸爸爸爸,求求您了,八十就八十吧,我回家一定既不吵也不闹了,既不懒也不跳了,您说一我不说二,您让吃饭我绝不讨价还价好嘛?好不好嘛?——我心里是这样央求着的,我行动上却忘了。都怪您平时把我惯了,惯出毛病了,在这种关键时候我的腰板儿挺得可直了,一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样子,但这可苦了那裙子了,它信错人了,招呼错人了,所以它又回到了烂布堆儿里,这次连那三分之一也没有了,它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招呼中彻底失望了。

您领着我走出了那家店,您太笨了,我腿上跟着您出来了,心却忘在那了——其实您也聪明,您也发现了,因为我脸开始红了,眼睛噙着泪了,鼻子开始酸了,嘴巴也不会讲话了,没有人再吵您了,您的周围安静了,连肉嘟嘟的小胖手也不让爸爸您牵着了,您,终于生气了。

“好好好,我把钱拿给你,你国人切喊孃孃把衣服夺下来,砍脑壳的死旦旦,要哪样斗非要了耶,不买斗要打白了耶,真哩是…。”我哭出来了,不是被骂得哭,是我开心,我做到了,我又成功了,它没有看错人。

嘴上说让我自己去,但其实也是您领着我去的。回来穿上它,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我不敢下床,总感觉下地太过用力就会飞起来,飞得好远好远,飞到没有你们的地方,我不想去那,所以,我只在床上跳,光着脚跳,床上有被子,有枕头,每次我快飞走了,它们就赶紧把我给绊倒了,于是我又可以开心地穿着我的小裙子显摆自己的风采。那试裙子的那天,我全身都是它的味道,香香的——我不仅香香的,我还闪着亮光,吸引您和妈妈都看着我了,你们的眼睛里也印着了光星儿。妈妈问这裙子多少钱,您没说话,光说——“她嘛她嘛,看到了非要要,没给她买又哭又跳,都是你一天惯适了”您啊,哈哈我现在想这出都笑了,您怎么能把锅甩给妈妈?您不才是罪魁祸首吗?好在妈妈精明,跳过这一茬继续逼问,我直接就张口应了——八十!事后,我也悔,不该把您卖了,妈妈都要跳起来了——“哕!不得了唉,老子买个包包二十多都没买,你给娃儿买条裙子斗八十。你看你你们老汉儿好稀奇你,你们哥哥小时候哟,吃点啥子没吃到,穿点啥子没穿到,就长大了,你也,你们老汉儿又是吃又是穿,你二天要赚好多钱来供他…”

我穿着我的裙子依旧跳啊跳啊一句也没听进去,当时是这样,后来上了师范,您冒雨给我拉钢琴回来,母亲她也是这几句话,我依旧弹啊弹啊,一句也没听到。说回那条裙子——后来我们跳舞队,就我的裙子最靓,就我最引人注目,不自觉的位置也变了,站在了中间第一个了。她们的裙子全是我见过的,有那件白布黏手长裙被脚丫买了,有那件塑料胶布被钟曼买了…诸如此类都是不能和我比的,但她们都看上了,她们的妈不懂欣赏,她们的爸没有您爱闺女儿爱得深啊。毛丫头也是这样,她可连裙子都没有呢,她的爸爸更不爱她,她爸爸重男轻女呢,她弟弟的鞋都好几双,她才三双,冬天一双夏天一双,洗脚睡觉的拖鞋再一双。我的鞋更别说了,咱们家不就是开鞋店的吗?唉,说这些了,其实我也挺可怜她的,如果她只牵你一次就够了,我还会像以前那样,玩儿也带着她,吃好吃的也想着她,可是她不知足啊,变成每次买菜她都要去了,每次去她都要你牵着了,您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地出门,别人都笑您了——“生两个千金还幸福哟!”我真想把说话老头儿的舌头掐一下。

终于我忍不住了。出门进货您还带着她…

以前我们都是您拿大件儿,我拎小件儿,走在批发城,别人都羡慕您有个小跟屁虫呢,现在却坐上三轮儿了,但我更想拎着走,大家都好羡慕我啊,您还每次都怕我提重了,好心疼我啊。三轮车坐着,力气是省了,但那些力气都没散,都从手上转到脚板上了,三轮车每抖一下我脚下就多积一分力气,我看着您跟毛丫头笑得哈哈哈的,三轮车也因你们俩笑而抖得更剧烈了,我脚下的力气也积满了,力气要溢出来了。终于,我忍不住了,纵身一跃,我跳车了。

车停的时候,离我已经好远了。您慢慢地走向我,她快快地跑向我,在她手快碰到我的时候,我自己忍着疼站起来了。我自己走着,向前走着,但没有走向您,那一刻,我想家了,我想妈妈。您没有管我,您也走,三轮车把东西拉回去了,毛丫头听了您的话飞快地跑回家了,路灯不知不觉就亮了,亮光下只剩下了我们两爷子了。

回到家才发现我裤子都是血,好在三轮车开不快,又比较矮,我单只是膝盖破了皮,裹了一身土回来了。妈妈给我换衣服时骂人没有我却记不清了,反正您一直没有说话,您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您给我擦药的时候,给我洗腿上的血的时候,我哭了,哭的稀里哗啦,鼻涕和眼泪已经混合了,但您没有嫌弃我黏滋呼啦的,依然抱了抱我,还说——“还好我们幺儿胖!”——我又“嘎嘎嘎”地笑了。我记得鼻涕还吹出了一个大的青色的泡泡,很大,一下就爆了,溅得我一脸都是,尝了,咸。顺头往怀里一钻,揩在您胸口的衣服上,心里就舒服多了。后来我睡着了,醒来脸上红红的,鼻涕也干壳儿了…

我是幸福的,您虽然离开了我,我也是幸福的。脑子里的开心事儿太多了,这里面包括您的离开。那天我的手握着您的手,看着您渐渐解脱了,我也松了一口气了,又坚信了我依然是幸福的。从那以后,我每天的脚步都很轻,就像当年试穿您买的那条白色蕾丝裙的状态一样。身子轻飘飘的了,自然可以能感到开心的事也就多了。

我还能感受到您的陪伴,我知道每次我给您写的信您都看了,所以我抬头看天的时候,您都在回复我。那条裙子搬家时我送给毛丫头了,我起初一点也不后悔的,她是我的朋友,我最喜欢的裙子给她做纪念也是应该的,但现在长大了,我发现我再也没有遇到过自己喜欢的裙子,想您的时候我便想起了它,想起了便想再摸一摸,可我摸不着,尤其是现在…我想它了。舅妈是弄错了,我没有不幸的时候,实在要找找我的不幸…可能,最大的不幸就是把最心爱的裙子给送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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