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千五百元而已,是不值当往头上招呼的! ”
夜幕终于笼罩了整个大地,我和大春出发了。
按照舅舅的提示,我们顺着乡场的大街走到街尾,然后往右一拐,是二三十米坑坑洼洼的下坡路,左右两边的店铺都黑灯瞎火,只有左手边的一间小茶馆里亮着灯,里面人声鼎沸。
我让大春守在门口等我,自己推开了房门。
屋里一片喧嚣,一盏百瓦的钨丝灯下烟雾缭绕,三四张木桌上,围坐着打扑克和打长牌(四川农村的一种牌具)的赌徒,桌面上堆放着一元两元五元的纸币,看样子都是乡场上的小店老板或周边的农民。看见陌生人进了屋,一张张乡土味的面孔有些惊诧,呛鼻的叶子烟味也扑鼻而来。
“哪个是张老板哦?我们买水泵和管子。”我装作有些木讷的样子,开口问道。
这就是我们商量好的桥段,以买水泵为名,把张老板骗出屋来,然后伺机动手。之所以不让大春进屋,是因为他那光鲜的西服和一丝不苟的发型在这个环境中太引人注目。我比他邋遢点,呵呵!
“张老板,找你买水泵的。”一个看起来像是茶馆老板的胖老头,冲着正在玩长牌的张老板喊道。
透过眼前的烟雾,我看着这位张老板。他三十出头的样子,中等身材,略微有些偏瘦,面容看起来很淳朴,此时正和三人玩着长牌,面前零散地放着二三十元钱。听说我是买东西的,张老板当即咧开了嘴,露出一嘴的被熏黑的牙。
“你们哪点(哪里)的哦?要买些啥子?”张老板侧仰着头笑问道。
“我们是皮场那边的,买两个水泵和四十米水管子。”皮场是距离乡镇十多公里的一个村子,我以前去那里玩过牌。
“皮场的哦!买好大功率的水泵嘛?”张老板的这句话我接不上来,对于水泵的功率我不懂,之前排练的剧情里也没有这一段。
“去看哈再说嘛,到时候你跟我们推荐一个嘛!”看着这位不按剧本台词说话的张老板,我灵机一动间,想出了对策。
张老板正玩到兴头上,不太想下桌“我婆娘在家头咧,你去找她买也可以!”
“不爱跟婆娘伙打交道,不关事(没事儿),我等你一下!”我拘谨地笑道。彼时的我才二十一岁,长相有些偏嫩,再配合木讷和拘谨的神情,这样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这句话引起了其他几个农民牌友的哄笑,几句半荤半素的玩笑话从几人嘴里蹦出,引起众人一阵笑声不断。
“要得,打完这把牌我就带你去,外面那个是你一起的吗?让他进来坐着等吧。”借着屋里的灯光,能看见大春静静地站在门口
“那是我幺哥(弟弟),你打嘛,不关事!”
......
“老板,来帮我打一把,我去一哈就回来!”张老板终于打完了这一把牌,起身向门外走去。此时我才发现这个张老板的一条腿有点瘸,走路一垫一垫的。
张老板出门后,便顺着下坡路向下方走去,我和大春并列着紧跟身后。走了几步,我从身后掏出了菜刀,目光紧盯着他一摇一摆的右手,那是我的目标。小春也掏出了杀猪刀,看他的样子,是准备砍肩膀。
走出茶楼二十多米的距离,借着远处的微弱灯光,我扬起了菜刀,小春见状也举起杀猪刀。
“呼!”菜刀斜着劈下,正砍在张老板的手上。小春的一刀紧跟着下去,只听远处“叮当”一声,他的杀猪刀还没砍到人身上就折了,刀刃飞出远处,手里只握着木质的刀把。
小春愣了,情急之下,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捡刀刃。我也愣了,我不确定刚才我那一刀是否留下了创伤,只能再次挥刀砍在张老板侧肩手臂上。
一千五百元而已,是不值当往头上招呼的!
张老板这时才回过神来,面对飞来的横祸,他“妈呀!”一声怪叫,向前冲了两步,又连忙掉头往茶馆方向跑去,身有残疾却健步如飞。
就在张老板转身之时,大春截住了他。来不及捡刀刃了,他顺手从地上捡起小半块砖头,对着张老板的额头猛地一砸,张老板“哎呦”一声便瘫在了地上。
“走!”眼看达到了预期的目标,我招呼着大春快步向旁边一条巷子里拐去。顺着小巷子往前,再拐两个弯,就能通往舅舅接应我们的小树林。
小树林里,舅舅的摩托车静静地立在那里,但他却没了踪影。借着夜色,我们找了一个草丛茂盛的地方蹲了下来。
半晌,舅舅也没来,大春不时看着我,像是在询问对策。突然,腰间一阵震动,我取下汉显的传呼机,是四矮子发来的“舅舅让你们在树林里等会儿,他在现场打探一下情况就过去!”
看来这个舅舅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这时候他应该混在人群中装好人吧。
看到传呼机上的信息,大春安定了不少,低头轻轻拍打着西服衣袖上的草屑......
十来分钟后,距离小树林不远处的大马路上,一盏盏强劲的亮光刺穿了夜色,我们赶紧低下了头,拨开草丛看向灯光处。随着亮光的晃动,一阵阵摩托车的轰鸣声响起,一辆,又一辆......足足十来辆摩托车一溜地向着距离乡镇不远处的长宁县方向驰去。
我无比侥幸我们选择了偷袭,而不是大春说的光明正大砍杀,看样子,这个张老板在这乡场上人缘不赖,那些摩托车都是帮他仗义追凶的朋友。
摩托车的轰鸣声消失在远方的夜色里,舅舅终于来了。
“快!他们都往长宁那边追去了,还有一些人在乡场里搜索,我带着你们抄小路去沙河镇!”
夜半时分,我们从沙河拦了一辆货车回到了市内。
“辛苦了!二娃,来整两口!”四矮子递上两叠蓝色百元大钞,迷蒙的眼神里充满了诱惑。床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小堆白粉和锡箔纸。
大春借过一叠,数了又数,然后转身离去,只留给我们一个油光水亮的后脑勺。
第二天,我们知道了这次刺杀行动的结果。张老板手掌处那一刀缝了七针,手臂处因为有衣服遮挡,只有一道浅浅的伤口,另外,张老板的额头上肿起了一个油光蹭亮的大包。
也是从那一次“合作”之后,我和大春也熟悉起来,后来我们还发生了一系列的故事,那些后话暂且不提。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腰别杀猪刀的大春被岁月这把杀猪刀剔尽了年少无知时的轻狂,今日再相见,恍若隔世。
“你龟儿混的好哦!”接过我递上的中华烟,大春尴尬地笑着,双手藏在身后扯了扯褶巴巴的保安服,又将大檐帽戴端正。顺着大檐帽边缘,我看见几根灰白的发丝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心中突然生出莫名的伤感。
站在万达广场门口的路边,我俩聊了很久,很多。大春说他后来经历了很多事,风光过,也失意过,曾挥金如土,也曾靠着政府的低保过日子。他说他很珍惜现在干的商场保安工作,这是他刑释后街道为他安置的工作,每月两千二。至于为什么事情被判的刑,我没问,他也没说。
我也没有跟他讲述我的那些故事,因为孩子在身边,也因为那些莫名的伤感。
在孩子的催促下,我们俩挥手告别,错身而过,渐行渐远......
(我只是记录自己记忆中那些真实的岁月往事而已,朋友们不用从道德的角度来评论,那些年少轻狂时的往事,如同我和大春的错身而过,早已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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