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后,总喜欢在学校的梧桐树前停住,尤其是寒冬的雪天。粗壮遒劲的树干,宛如沉默的老汉,承载起无数的枝枝丫丫,承载无数的生命从繁荣走向衰亡,承载无数泊来的轻烟雾霾,甚至是鸟雀随意唾弃的污秽,怎不涌动着一股别样的情怀?尤其是雨雪纷飞的季节,走进树,仿佛走进了千年后幡然醒悟的棒喝之境,无声无息中得到了某种顿悟和洗涤。
可是,最让我怦然心动的却是飘零在地上的枯叶,放眼望去,偌大的校园内,影影幢幢,彼此挤挨,彼此呵护,一任泥溅,脚踏,风吹,却没有任何的挣扎与沉沦,片片叶脉形态完整,棱角分明,即使是在生命的晚秋之后,落魄至此,也不苟且在每一次蹂躏后的弯曲。也许生命在一种重负下更应顽强的生存,也许完整是对生命最好的交待,生命的誓言中是不需要残缺的。又何怕付之一炬的熊熊烈火呢?任何坚挺干脆的身躯都会在烈火中涅磐重生,一缕暮色叆叇的映衬,一簇炽热的火光,幻化成来世的鲜绿。这就是落叶,在无数鄙夷的目光中,用完美落幕诠释了死亡的意义。这就是死得其所。倘若我们能重回到尼采的字幕中,回归到他对死亡的伟大歌颂中,那么人世间最辉煌,最精彩夺目的场景就在这漫天飞舞的雨雪中得到呈现,我们知道,神圣的死亡应该不落窠臼。王国维不就是无数落叶中最殷红而最寂寞、最辉煌的一枚吗?他大袖一挥,挡住了无数鄙夷的嘲弄,用内心的强盛撑起东方的晚霞,然后纵身一跃,化成了永恒的彩蝶,在文字的天庭中自由翱翔。
每次阴雨霏霏,悄然间抬头眺望,硕大的树干仍旧立满枯叶,枯黄中略带苍黄的红色,给人饱满厚重之感,我想,也许经过了春华秋实的历练,内容更显得古朴矍铄,每一枚的树叶如竖立的剑戟,飒飒有声,姿态干遒有力。寒日的雨,没有了春的缠绵与柔腻,嗡声细语的叮嘱,而是刺骨的冷,迅猛的剥离所有附着的铅华,决不吝啬它的刻骨的刺入,犹如好事的人热衷于传言他人的事,总是津津乐道,汗液生津而不知疲倦似的。但我们的叶呢?顽强的抗争着每一次扑面而来的痛,任凭雨雪飞扬跋扈,趟过面颊的冷雨凄风,叶终归是叶,宛如浴血搏杀的战场,面对纷飞的射杀,一副铮铮铁骨,宁折而不弯,哪怕化成了破碎的残片,也依旧有残梦在延续,在诉说曾在泥土中许下的诺言。人世间豪壮的悲情莫不过在枯黄的岁月中,以枯黄而苍红的姿态呈现,生命越老越最值得讴歌。片片叶脉,鼻息间的一张一合,是天地间最酣畅的呼吸,最动情的舒张。它顶住了风雨的侵蚀,顶住了无数次的蔑视、指责,也抗拒了遥远的叹息的诱惑,它只是以近乎枯干的身躯诠释生命的价值,活着,不是为了获得荣光华贵的赞美,也不是为着一时蹩脚的斜睨的眼光而消沉,即使在夕阳将没入魆魆黑夜的瞬间,也要留一份醉人的站立交给来年的春天。
有时总听到有人说,人生如叶,在历史的长河中,积攒下的天地氤氲之气,交给日月审视,任云飞渡,任鸟啼叫,不管是噪杂还是悦耳,都彰显生命的美轮美奂的传说。在匆忙而短暂的时光流逝中,注入过我们对生命内容的渴求,我们不求浓抹艳妆,伸出孱弱的手祈求高贵的花环,如泰山那样,峨峨兮高峻如云,披上华贵的衣衫,企图在历史的高楼中成为尘封的记忆。我们只是一枚树叶,上可仰望苍穹,闲淡清幽,下可俯视品类之丘,如一泓清泉流淌在岁月的春夏秋冬,冲刷每一次无端的睨视和垂顶而来的生命重荷,尽管是讥谤和嘲笑的碎片纷沓而来,谁能挡住我们生命的四季:春的荣华鲜绿,夏的热烈奔放,秋的丰盈,冬的淡然若定?来吧,尽管世人的嘲弄如木屑似的飞扬,如毒霾弥散,笼罩着善良而婉约的絮语,然而,树间中簇簇相望的温情,让一切訇然倒地。
由此我想起了古人对于树叶的钟情,“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原来树叶总是和君子在一起的,那么,它不正是我们冀以托情、逸情之所吗?“月冷天风吹,叶叶干红飞”不正是人格高尚的写照吗?任由月冷风吹,依旧矜持而矍铄地向人生的绝顶攀登,何惧流言蜚语的中伤,何惧雾气缠绕?抖落每一次寒噤的恐惧,那只是为你的前行作了一次点缀,生命总是在悲壮中才有火一般的情怀。倘如人们总是去讴歌春草碧绿,鲜活中得到娇嫩的赞美,那么,枯叶呢?它是一曲生命的绝唱,声调低沉却无比激越,让所有的沉睡者振聋发聩,让所有蒙昧的过客擦拭惺惺睡眼,让所有的流言蜚语的毒粉夭折在无风的天空。
倘如我是树叶,我想,我活着,只为我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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