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收纳着思念的花蕾,在不知终点的年复一年中摇摇欲坠。
——题记
总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清晨,听到小锄碰撞花盆的叮咚声,擦去玻璃上还未消散的雾气,那抹金红色的曦亮,从她银白的发尖滑落,温柔地铺满在脸庞的每一寸,眼角边的谷壑纵横,每一条都写满了风雨变更的故事。
我知道,又是奶奶在倒弄院子里那些吊钟海棠,那些少了馥郁芬雅的绿叶红花,一直盛开 在我整个童年记忆中,小时候,我总会在它初绽的时候摘下许多,用线连成一串,在奶奶面前欢呼雀跃“它们像不像灯笼,像不像灯笼?”这时候,奶奶总是笑眯着眼睛,跟着我边跑边拾起掉落的花,然后把它们放在植株根边,还不断重复着“花落归根,这样明年它才会开更多的花”,我觉得,奶奶喜欢的只是我在她跟前奔跑的样子,因为要是别人摘了她的这些花,奶奶总会心疼很久。
吊钟海棠对温度湿度要求较高,花期很长,对肥料需求量因时而异,但奶奶似乎总能精确掌握,防冻避暑,总能做得很好,所以,家里的吊钟海棠每年开得都格外夺目,红似烈焰,粉若彩霞,玫瑰紫,娇梨白,金橘黄.......但奶奶独爱那种火焰般的殷红海棠。
吊钟海棠不是家里唯一的花,却是家里开得最久的花。
我长大了,不再会去在意这些栽种在泥色瓦罐里的花,也不会再去把它们摘下连串,奶奶也渐渐跟不上我健硕的步伐,只是会在饭后,一个人静静的对着这些花沉默发呆,很久很久,然后喃喃自语,把凋落的花重拾在根边,我以为,人老了,总是这样的。
我独自踏上驶往异域的列车,扫视车窗外的频移闪现,出现大片的吊钟海棠,我才想起,那些陪着我长大的小小花蕾,那一幕幕窗外折腾的画面,如同一个个封藏着记忆的锦囊,替我留住了儿时的过往。
我从未想过奶奶为何如此喜欢这样的花,就像我从不知道为什么这花每年都开得那么艳!
直到我不经意间发现每当提起这种花,奶奶嘴角略泛起的微笑......
奶奶说这是他送的第一份礼物。
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爷爷,一个滞讷老实的木匠,在他布满厚茧的手上,出现了一件件精巧的木质器物,也托起了一家人的衣食米粮。每天总是裁木雕刻,划线涂漆,,一些柜脚细末之类的,他就乳胶固定然后用线缠绕,热天放在日下晒干,冷天便抱在火炉旁烘干,他在一旁抽袋烟看着奶奶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让本就不爱说话的他更显沉默,往往做好一件东西总需要一两月,原始的木活技术让家里免不了捉襟见肘,他不得不离家千里,和许多人一样远赴外省修铁路,叔父们的学杂费,家里少之又少的开支,也总让他焦头烂额,只能悄悄卖了刚发的棉被蚊帐,把钱夹在信中全部带给家里,这样的日子不知重复了多少个一年又一年......回家的那天,爷爷带了一株开得火艳的吊钟海棠,奶奶说,那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就此,吊钟海棠在这个家扎下了根。
孩子们都长大了,外出了,他们也老了,当年稳健的步伐也变得颤颤巍巍,当年的青丝早已换了白发,爷爷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穿过了春夏秋冬,泛白了岁月年华。
那年夏天,病魔拎起了那个瘦弱的灵魂,在孤独的世界踉跄行走。
我不知道在夜晚,奶奶的眼泪几度湿过枕头,她的眼眸渐渐布上了一层白纱,曾清晰的世界转眼变得模糊,曾经游刃有余地穿针引线,现在只剩下花几个小时仍找不到针眼时无奈的哀叹,但,多年前的那抹鲜艳,依旧在瞳孔灿烂如新,那么真切,那么耀眼。
那个年代的爱情,没有红酒玫瑰的浪漫奢华,没有海誓山盟的情意缠绵,甚至,还有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我爱你”,最大的信任,莫不过只是把刚发的工钱全部交于你的手里;最浪漫的事,也就是陪着你慢慢变老;最长久的告白,也就是那平平淡淡的五十年;经过了土改,走过了分产,吃过大锅饭,为了那一丁点粮油布票,早出晚归。为了让家里人吃上饭,不得不从生产队回来时悄悄在鞋里装上一小把玉米籽和几颗能够数清的米粒。
那个时候的爱情,想想都会热泪盈眶......
最残忍的却是,带着有关他的记忆,爱着有关他的东西。
渐渐明白,花蕾前的自言自语,说的是写有你们的故事,简单的颜色,却成为你生命中绚似烟火,炙胜暖阳的光亮,最简单的拥有,就是让他在心中长住不走。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那些简单却生动的过往在心中历久弥新。
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何在他走后的十年间,那些吊钟海棠一年繁胜一年,因为每一片叶,每一朵花,无一不是带着奶奶的怀念在潜滋暗长。
简单的重复,踏实又温暖,这份安静的思念,开了十年,或将开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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