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要一辈子好好待她,为了她你也要考上大学 ”
当我父亲还只是一个穿着海军衫的毛头小伙时,浑身散发的青春荷尔蒙就在周围的女孩子心里撒下了芬芳的种子,一同被辐射的还有村里的那几个女知青。父亲是贫下中农的后代,每天犁田耙土毫无前途可言,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即使将所有的青春和光阴都消耗在这黄土地上,依然犁不出美好的未来。
自从国家恢复高考政策后,老实憨厚的父亲用他一根筋的脑袋白天耙田犁地,夜晚就着豆大的煤油灯看书。他像一只找到光明和方向的荧火虫,忽闪着把精力倾注到四处找寻高考复习资料,埋头苦读。
女知青们对他的好感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建立的。每次晒得黝黑的身影躯赶着生产队那头步履缓慢的老黄牛经过女知青房屋前,惹得那几个见惯了白净精致城市男的女知青一个个像上下飞舞的蝴蝶,欢飞雀跃。
同样欢呼雀跃的还有一个貌美如花,心灵手巧的姑娘,那就是我的母亲。她留着两根姆指粗细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一双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像会说话的小星星,眨吧眨吧闪得人眼睛疼,关键她也是一个除了美貌还兼具智慧的女性。
比如她在众多对父亲有好感的女青年里,总是对父亲表现的不冷不热,若即若离,从来不像那几个肤白貌美的女孩子,为了博得好感而去刻意地今天跟父亲借本语文书,明天找一道前几天讨论过的数学题来请教。
男人大概都是这样,被忽视的滋味有多浓烈,想要得到的愿望就有多强烈。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母亲单纯无瑕的心思里为自己的人生路铺刻意铺就的一条康庄大道。事实证明了她心胸的宽广和识人的精准,将力度和尺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在憨厚木讷的父亲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就不声不响地击败了围绕在父亲身边的桃花梨花油菜花。
生活并不总是有选择更多的时候,它帮助我们将世界的某一部分推倒,可有的时候另一部分的无形压力又让你感觉步履沉重。特别是爱情和婚姻的距离,并不是两情相悦就能一往无前。
外公外婆在知道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想要将母亲调回县城,用他们当时义愤填膺地心情来说,就是磕破了头也要解决母亲的工作。其实他们在乎的并不是母亲到底能不能在县城找到工作,他们在乎的是唯一的闺女不能这辈子毁在一个农村伢子手里。
外公外婆深谙世间的道理,看破太多的真相,他们在潜心给母亲找工作的事情失败后,同样也不得不承认阻挠两个相爱的青年男女最终也将以失败结束的局面。但为了驳回丢掉的面子,外公在父亲面前大放厥词:我女儿从米筐里跳进了你这个糠筐,你要一辈子好好待她,为了她你也要考上大学!
终于,大红的喜字和红彤彤的崭新被面见证了他们的人生从此以后就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当然被紧紧捆绑在一起的还有两个丫头片子,只是当时的她们还不知道罢了。
其实外公给父亲施加的压力也是父亲和母亲挑灯夜战的动力,但理想和现实总会一段让人看得见的辛酸。两个人都要复习备考,一大家的怎么活?母亲和父亲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讨论了家里的发展方向,最终拗不过倔强的母亲,父亲被迫同意母亲放弃高考,安心在家务农做家务照顾一家老小的决定,而父亲则在村里的小学边任代课老师边备战高考。
面对母亲提出的有损男人颜面的屈辱条件,父亲曾经试图以一己之力进行坚决的反抗,但最终在母亲这个女当家人的权威下缴了白旗,只是在转身背对着母亲的时候流下了深情和愧疚的泪水。
录取通知书送来的那天,父亲颤抖着双手拿着巴掌大的那张纸看了又看,似乎想要将每一个字和标点符号都深深地刻进他的心里,挑灯夜读的每一个夜晚都在这张纸上得到了证明,这是一个男人的骄傲,更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当父亲将思绪从回忆里不舍的跳脱出来时,他环顾了这满壁疮痍的土墙,坑坑洼洼的地上用木头塞稳的那张窄小的双人床,还有墙上去年因为我满月全家总动员去镇上照的那张全家福。
老旧的木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母亲穿着臃肿肥大的棉衣棉裤带进了寒冷的北风,直灌得刚刚还意识迷糊不清的父亲蓦然清醒。望着母亲那补丁摞补丁的棉衣和冻僵红肿的双手,我们家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在脑海里做了一个让我们一屋子女人都惊掉下巴的决定:不去上大学。
虽然当时的我和姐姐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但母亲还是苦口婆心地与他的男人,我的父亲,躺在窄小的双人床上从日暮到清晨进行了人生中的第二次长谈。
当然我知道母亲之所以要和父亲彻夜长谈,肯定是告诉他:考个大学不容易,这是唯一跳出农门的机会等等。
父亲用沉默代替了回答,男人就是这样矫情,藏在心里的话明明可以竹筒倒豆子般的说出来,但总是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好在我的母亲是玩这个游戏的高手。
你安心的去上大学,家里的事都不用操心。我会照顾好娘,孩子,还有小妹。话说掷地有声,我的母亲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坚强的女战士的形象,让我都不得不佩服。
我一直都不明白,这个体态单薄,全身重量加起来还不到九十斤的女人哪里来的勇气面对着一个一百五六十斤的男人说出明显与她承受力不符的话来。这大概也就是爱情的力量吧,但他们都结婚六七年了,还有那么坚定的爱情么?
或许是母亲太过自负的将所有的责任包揽,触动了父亲男性激素的发散,他一把紧紧地将母亲搂在怀里,眼里含着泪对母亲说:你真的是太好了,有你的这些话,我这辈子都会好好爱你的!
一个女人能够得到一个男人如此情深意切的真诚告白,这比当初郎情妾意时的表白来得还要直接浓烈,让人怎么也化不开的浓烈。特别是这个钟情的男人还就着眼泪,虽然母亲无法确定父亲到底是不是真的流泪了,但从父亲哽咽颤抖的声音里,她相信这辈子都值得了。
父亲接下来的话更让母亲在感动里沦陷,又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凭添了几分敬意:我妈已经年老体衰,小妹又还要上学,家里两个孩子都还小,你原本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城里人下嫁我这么个农民,跟着吃苦受累遭罪,如果这一大家子人都交给你,那大学我怎么能上得安心啊!
娇小的母亲此时在心里应该对自己说了好几遍:小夭妈,不光是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值啦!
我还是留在村子里做代课教师吧,听说以后国家有政策落实后,民办老师也一样可以转成公办老师,结果不是一样吗?兜兜转转还是做着我喜欢的事情!父亲将母亲揽在右手臂弯里,一边轻轻地凑在母亲耳边说。
男人可能是天生的演说家,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就足以让一个女人融化成水。我的父亲也在他仅有的一次命运转择点上将男人的这个优点发挥到了极致。
因为最终的结果是以我的母亲鸣金收兵结束,他们也是在我家那只大公鸡不倦地打鸣声里才开始他们那一夜的睡眠,从母亲嘴角露出的微笑和窝在父亲怀里的姿势,她是相当满意这个结果的,虽然她再也没有办法做城里人了。
至少这个男人满足了一个女人对关于爱情、婚姻、付出和收获的所有的答案,这也让我母亲感受到了被好好爱过的滋味。
如今,夕阳西下的阳光里,经常可以看到两个老人互相扶持着,手牵着手在村子里广场上遛弯,一起在菜园子里摘菜,偶尔他们也一起看看当年读过的书。从我母亲细细的皱纹里,父亲粗糙的掌纹里,总是能看到被好好爱过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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