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仁义人,仁义事儿。 ”
03
日头歪过正午的时候,赵四的鸡笼子空了,爹从地里回来了,娘早已炒好了菜,摆上了桌,每个盘子都用碗扣着保温,掀开碗,一盘子豆腐,一盘子粉条, 一小碟油亮油亮的炒花生,还有一盘就是炒得焦黄的葱花鸡蛋。
爹和赵四一边不紧不慢地喝着酒,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闲。
地里忙吧?还行吧,庄稼人过日子,年年差不离儿,凑合着过呗。
暖房还好?还好还好,老主顾们认咱的鸡崽,不愁销哩。
“你那辆洋车子真不赖,大金鹿,亮洒洒的真干净。”
赵四儿嚼着花生米,喝一口小酒,得意地说:“表哥,这可是咱在县城托人开条子买的,一百五十多块,那个小敏,咱大哥家的侄女儿,她女婿就在五金公司……”
我早听娘说过,赵四的大金鹿是他的命根子,每天都要擦两遍,从车把到瓦圈不带星点泥,横梁上缠着金丝绒,下点小雨恨不得扛在肩膀上,村里的娘儿们都开赵四的玩笑,说别人的老婆宝贝,赵四的洋车子宝贝。
别说,这大金鹿也确实给赵四出了力,赵四卖鸡崽,近到四邻八村,远到梁山到汶上到宁阳到肥城,甚至有几回,他卖鸡崽卖到了河南省的台前。
“大表哥,它就是我的腿,没有它,我怎么出门?”
“嗯,你这样到处跑也真不易,没少吃罪吧?”
赵四端起酒杯,顿了一顿,仰头喝光,长叹:“庄稼人哪有不吃罪的,磨道里的驴,生来拉磨的命,小车不倒年年拉,拉到哪里是哪里。”
说着说着,赵四就打开了话匣子。娘悄悄对我说,只要你表叔眉头冒汗,只要他开始胡吹海侃,就喝差不多了。
“有一次我骑着车子到了宁阳,葛石公社一个村儿,鸡还没卖完,天突然哗啦哗啦下起了雨,遇到一家好心人把我拉到大门底,人家让咱进大门底避雨就不错了,你猜怎么着?人家还像待客的一样管我吃喝,老头还硬要陪着我喝两盅酒,他也说出门在外都不易,唉,人啊,仁义啊!”
“仁义。”爹点了点头,碰了下赵四的酒杯子,“嗯,仁义的人到处有啊。”
“吃饱了,喝足了,雨也停了。临出门,我非要给人家留下几只鸡崽儿,咱没别的,鸡崽儿现成的不是,可人家坚决不要,我强给,老头眼看就要生气,你猜,大表哥,人家老头说什么?”
爹不由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说的啥?”
“我要留你的鸡崽儿,那是大爷管饭图你的东西不是?出门在外谁也不能把家背身上,对吧,爷儿们!”
“不留我的鸡崽儿大爷你倒是舒坦了,可当小侄的心不安啊,大爷,你让我到大门底躲雨就是恩,管我吃喝就是恩,我总得有个表示不是,哪怕一只,你也得留下!”
“最后还是大娘和了稀泥,真就留了我两只小鸡崽儿,几毛钱的小鸡崽……”
我在旁边听着大表叔絮叨,脑子里闪出三个人为几只小鸡儿争来争去的样子。
爹和赵四喝了老半天,聊了老半天,眼看着太阳滑下了树梢子,赵四才推起车子出家门。
04
俺村里的丽苹姐,刚过十八,水灵灵的白葱儿一般,说媒相亲的踏破门,可能是因为丽苹模样子俊俏,全家上下挑得仔细,硬是没有相中的。村里人少不了冷言语:“样子再俊不也是种地,眼眶子高到天上去,不知要摊个什么样的人物,到底罗成还是二郎神……”
“老哥,咱哥俩说句闲话,一家女百家提,如果不乐意算我没说行不?”有一天,丽苹爹走在街上,迎面遇到了张媒婆。
“好啊,你说吧,大妹子。”
“咱丽苹想找个什么人?非要吃国库粮吗?”
“咱庄稼人,不图那个高枝儿,家好人好就行呗。”
“我有个亲戚,小孩子比丽苹大一岁,身板棒,个头高,多高?比你还高,模样儿拿得出去……”
“哦,哪里的?”
“稻屯洼,他爹卖鸡崽的赵四儿。”
丽苹爹挺了挺身子:“赵四儿?小孩没别的毛病吧?”
“没有,比他爹棒多了,虎头大脸的,旺相着呢。”
丽苹爹没打哏,一口气应了下来,倒把提亲的媒人惊得不轻:“这就应了啊,不去家里相相?”
“不用相,改日你把孩子领来,只要两人对眼儿就成,错不了的,他爹在那里放着呢,放心!”
谁也没想到,千挑万挑的丽苹姐,一眼就相中了赵四家的小男孩,一桩婚事就这么简单地定了下来。村里人当然又少不了一番议论。说书算命的王虎臣摇头晃脑煞有介事:“男女婚姻事,上天早注定,命中婚姻动,不费半寸功。”
后来,丽苹爹和我爹闲扯时说到这事,丽苹爹只说了一句:“买牛看母子,他爹仁义,小子也错不哪里去,进这样的门,咱放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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