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就在这“轰隆隆”的甜梦里成长 ”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不这么想,人就是从“丑”中过来的,不是吗?人类不是从不穿衣进化过来的吗?高楼不是从最初的山洞演变过来的吗?我写这篇文文,打算从外公的丑事说起,接下去再说说一个人家的演变,一个被家里抛弃的女孩是怎样成为多儿女的母亲的,一个山民是怎样成铁路养路工的……
我从未没见过爷爷奶奶,也没听说过有关爷爷奶奶的故事;我也从没见过外公外婆,但听说过有关外公外婆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故事。之所以有这些零零碎碎的故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恰恰相反,可以说是“丑事”。
外公很穷,他很想很想翻身,把希望押在了赌上,而且赌注很大,把我外婆给押上了。结果就把我的外婆输给人家了。这个时候,母亲还是个孩子,天天哭着喊“妈妈”,不知自己妈妈去哪了。
不久母亲也被外公送掉了,当了我父亲的童养媳。有一天母亲上街,突然间遇上了自己的妈妈,但母亲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不敢与自己的妈妈相认,怕家里的丑事被村里人知道了。就这样,外婆和我母亲虽同在这个村,但路上相遇总形同陌路。唯有一件事让母亲觉得脸上有光,自尊心陡然升起。
父亲家境虽然不十分好,但乐善好施,常常会在凉亭设一个施粥点,但掌勺的母亲把粥舀给路上人时,她觉得自己成了菩萨,心中的自豪油然而生。母亲一生的心愿,就是做个好人,将来成为一名真正的菩萨。
忽一天,母亲从凉亭施完粥回家不见了父亲,家人告诉母亲,我父亲逃壮丁逃掉了,恐怕不会回来了。过了些日子,父亲托人捎信回来说,他在一个叫新塘边的铁路上做了养路工,等停当后再把母亲和大哥接过去。母亲想,“等停当后”是猴年马月啊?一知道父亲去向,母亲就背上还是娃娃的大哥出发了,饿了咬些地瓜干嚼几口霉干茶,渴了喝几口山泉,也不知她翻过几座山,越过几道岭,走了多少天多少夜,路上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野兽,踩烂了多少双草鞋,千里迢迢风尘仆仆找我父亲去了。
当母亲背着大哥突然在父亲他们工棚的时候,父亲惊呆了:“你…你,不是带信叫你先别出来的吗?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出来了?”
母亲眼睛红红的说:“你个没良心的,我都来了,你还想赶我走?赶走我,你好再找个老婆?”
“不是我要赶你走,这工棚里都是男的,晚上你住哪?哎!”母亲和大哥的突然出现让父亲束手无策。
“嗨!有了!日本鬼不是投降了吗?那炮楼一直空着呢!”父亲的一个同事的发现,解了父亲的燃眉之急。
就这样,那铁道边的炮楼就成了父母出山的第一个家。接着的日子,我就有了二哥,又过了五年,我又有了大姐。原本的三口之家发展成了五口之家。大哥读书很用功,在新中国成立那年,他刚好高中毕业。这时,正是国家用人的当口,父亲接到铁路局的来信,让我大哥去上海开会。大哥去了上海参加会议,遂就进了上海铁路局工作了。
新中国成立前夕,父亲从新塘边调到了金华蒋堂,一间茅铺成了父母的家。先是我的三哥出生了,五年后,我也呱呱坠地了。
蒋堂有个劳改农场,大片的土地上种着地瓜或花生。收获后,松散的肥沃土地一望无边,雨过后就会露出红红的一个个遗落的地瓜,星星点点的花生。周遭的大人小孩们就会一人拎个篮,奔走在秋收后的土地上捡拾一个又一个欢喜。
流浪者流到这个地方就饿不死了,去那地里随便捡拾一下,就够其过个半载一年的了。
种地需要肥料,就有源源不断的城市垃圾用火车车皮运抵,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山包。每天清晨,小山包上都会有许多捡拾者。特别是在有人在垃圾中捡到金元宝后,寻宝人更是蜂涌而来。
从村庄走到垃圾小山包,要经过一片坟地,有些坟年久失修,就露出黑黑的坟洞来,阴森森的挺吓人。所以寻宝人都喜欢结伴而行,以减轻对冥界的恐惧。
那天早晨我尾随母亲去淘宝,天色似亮未亮,经过坟地时,就特别的感到紧张,害怕坟洞,但又忍不住要斜眼去看。
“妈!”我突然惊天动地地喊了一声,死死抓住了他妈的衣摆。
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一路小跑起来,象冲过封锁线那样。
远离坟地后,妈才停下来问:“刚刚你看到什么了?咹!”
“刚刚你看到什么了?咹!”众人也围了上来问。
“那…那个坟…坟洞里,有…有鬼在动!”我脸儿铁青,说话也结巴了。
“有这事?真活见鬼了!”
这一早,人们淘着宝,心里却念念不忘那坟那坟洞。
等太阳升高了,人们再也没心思淘宝了。集体行动,前往坟地一探究竟。
当人们壮胆走回我大叫的那地时,还真的从坟洞里爬出一对少男少女来。
人们惊问,你们是从哪来的?
少男少女回道:“我们从金华中学逃出来的。”
你们要干啥?
我们想跟梁祝一样,变为一对自由飞翔的蝴蝶!
这故事发生在我五岁那年,也就在这年,父亲被调到了竹马馆小站,我们举家离开了这个有故事的地方,住进了砖瓦红门的公房。
这是父母住过的最好房子,虽然是只十几个平房,但也厅、卧、厨分隔,而且有玻璃窗有喜气带480锁的红门,我会常常趴在窗远眺,看那桃红桃绿,看那紫云盛开的田野,看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
我还没看够呢,可父亲又调动了。我离开了我喜欢的砖瓦红门的公房,跟着父母迁往了衢州后溪,在村里租了间民房住下了。此后,父亲再没调动过,我跟在父母的身边,从六岁开始,直至一九七五年上山下乡,都是在这一方水土上渡过的,我不知自己能不能算是个后溪人。
有关自己的藉贯、出身,始终让我感到很迷茫和困惑,我究竟是工人子弟还是农民子弟?反正后来成家的日子里,老婆张口闭口喊我老农民。我究竟是青田人(父母是从青田逃出来的),还是蒋堂人,或是可说是后溪人?在我后来的日子里填那无数履历表时,藉贯一栏虽然填的是“青田”,可我至今都没踏上过那片只听说没见过的土地。
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又一次分到公房住了。不过质量大不如在竹马馆那一年住过的公房,是未经烧制的砖块造的,实质上是座泥墙屋。也是只十几个平房,也厅、卧、厨分隔,而且有玻璃窗有喜气带480锁的红门。更让人开心的是,这年铁路人家都通电了,从此结束了点煤油灯的日子,再不会被煤油烟薰得鼻孔黑黑的了。
我家的这间公房靠西端,与外墙相隔一米多点且相平行的是面高高的土墩壁,父亲借着这地理优势搭了个简易棚,垒了柴灶,建了鸡窝和猪栏。
炊烟袅袅,母亲点燃的灶堂里,有我从满山遍野捡回的柴;小猪慢慢长成大肥猪,吃过我从田野采来猪草……
我小时候的家,就紧紧挨在万里铁道线的旁边,每当夜幕落下,父亲的鼾声此起彼伏不逊于打雷,火车从床边奔过更是地动山摇,纵然这样,我在爸妈身边的童年却睡得很甜很甜。
我就在这“轰隆隆”的甜梦里成长,直至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上山下乡,离开了生我养我的父母,离开了山青水秀的后溪,开始了自己的人生旅程。
我们的祖国从站起来到富起来了,再不见昨日蒸汽机的绿皮车,取而代之的是复兴号高铁如闪电划过后溪镇,那曾经的小站曾经的铁路养路工区成了昨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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