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要朝着好的方向努力，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
出去一下午的秋生回来的时候从上到下焕然一新，衣服虽然半新不旧并且不太得体，但比起原来那身从家里穿来的被汗水湿透过无数遍的衣服要干净和整洁了许多，并且，身上也没有了我所熟悉的那种和我一样的汗臭味儿，而是散发出一种似花香又似茶香的好闻的味道。
秋生扔给我一件同样是半新不旧的夹衣，掸了掸倒扣在地上的柳条儿菜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全不似原来那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屁股下去的不管不顾。秋生打开一个半新不旧的保温瓶，在塑料瓶盖儿里倒了多半盖儿冒着热气的水：“来，先暖活一下！”尽管我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但还是警觉地抖了抖那件半新不旧的夹衣道：“不会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因为在当时，市面上不少服装摊儿售卖的西装据说都是从国外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洋垃圾。
“快机八穿上吧！都冻成这怂样儿了还特么的穷讲究！告诉你吧，是那大姐……就戴眼镜儿那女人……她姓那！衣服是他男人的！”“怎么？她男人死啦？怪不得老勾引你呢！”“嗯……反正和死了也差不多吧！那姐她男人出国了，好几年没信儿，后来有个什么律师找到她，让她签了个字儿就打离婚了。”“你跟她……那啥了？”。“嗯！她男人给了他一笔钱，全都是美子！美元，知道吧！家里东西什么都没要！那姐说反正在单位也没法儿待下去了，觉着丢人，正想着下海做生意，想让我过去给她当个帮手！你如果愿意……可以一起过来！”“我如果愿意……说明你们并不真正缺我！”我从秋生的话里听出了他的勉强。“我和那姐说了，是我把你带北京的，不能扔下你不管……那姐还夸我够义气！”“你容我考虑一下！”我端起保温瓶盖儿喝起水来，并且假装水很烫的样子小口轻呷没有像平时那样咕咚咕咚地牛饮。二人一时陷入沉默。
我把嘴唇停留在保温瓶盖儿上，目光盯着桥洞外迷蒙的路灯和细细雨丝，内心一时翻江倒海起来：跟着秋生走吧，虽然摆脱了眼前的困境，但却难免会陷入新的困境！因为秋生是依附于那姐的，我则是依附于秋生的，如果秋生不能再依附于那姐，也就意味着我也不能再依附于秋生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是83年高考试卷上的一句话，如今让我活学活用了。
虽然高中课文《劝学》中说，“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但《庄子》又说，“物物而不物于物！也就是说，我们都需要别人的帮助，但却不能迷失了自己的独立性！
你也许会问，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如何对人生具有如此深刻的感悟？这个嘛，还要感谢舒婷的那首《致橡树》。“搬堆儿”之余，我和秋生也会从书摊儿甚至废品收购点儿搬一些废书、旧报纸回来，就是在这些废书旧报堆儿里，我读到了朦胧诗、庄子之类，虽然一知半解，但也充实了自己的业余时间和孤独的内心。“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爱人尚且如此，何况朋友？我之所以拒绝了父母的安排出来“搬堆儿”，就是想要独立地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可是，如果不随秋生去吧，我又该去哪里呢？回老家吗？那我发的誓言岂不是成了放屁？当然了，父母肯定不会和自己计较，但自己却不能不逼一下自己！可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
“对了，你记得咱们村儿的胡士伟不？”秋生见我许久不说话，估计我陷入了两难。“嗯……只知道他在北京跟着他姑父干活儿，不知道具体在哪儿”。“夏天去右安门外搬堆儿的时候碰见到过他一次，说是在附近的一个什么医院里搞病房装修。”我眼前一亮，因为我和胡士伟上学的时候整天在一起玩儿，他到北京后还给我写过一封信，地址是北京幸福大街文章胡同他姑父转收！我把保温瓶塑料盖里又兑上点儿热水：“来，秋生，咱们以水代酒，喝过之后各奔前程！”“你去找……胡士伟？”“嗯！”“万一找不到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草，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和你分开！都怪这鬼天气！不然我们还能多搬半个来月，起码搬完冬储大白菜和大葱！”“走吧，走向陌生，走向陌生就是走向未来，拥有陌生我就拥有创造！”“少跟我拽你那破朦胧诗！”“真的秋生，我觉得人家说得对，人的一生可就是在不断走陌生？我们现在所熟悉的，原来其实都是陌生的！如今你走向了你陌生的那姐，我也要走向陌生的……右安门！”“好吧，那你就离开秋生，走向陌生吧！无论混的好坏，有钱没钱，记得回家过年！过年见！”我一脚一个，把两个倒扣地上的柳条筐踢得满地乱滚，骑上那辆加重自行车向着右安门进发！
一路上，细雨啪哒啪哒地打在身上已经有些发硬的塑料布上，像我兴奋的心脏跳个不停。但骑到半步桥的时候，兴奋渐渐退去，忧虑的阴云渐渐袭上心头：假如今天找不到胡世伟，或者即使找到了他但他又不能给自己安排一个去处，那该怎么办？于是，我掉转车头，再次奔向西直门立交桥！我要捡回那两个柳条筐！有那两个筐在，起码还可以搬上半个月的冬储白菜和大葱！
——人一定要朝着好的方向努力，但同时也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jdwz/show/74472.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