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时上历史课心不在焉,课本在桌上装腔做事地立着,头埋在后面看闲书。
有的时候,我干脆和后面的同学换位子,别人喜欢寻人聊天,我喜欢走神,书不用挡在前面,趴在桌上,想象每一扇窗户就是一个画框,蓝天,白云,芙蓉树随便构图。
上课的历史老师把课讲得像博物馆玻璃后面的展品一样陈旧,冰凉。
有一年,我去费城参观独立钟和通过独立宣言的小楼,忽然被美国人那份认真的爱国情绪所感动。我很惭愧,从小开始学习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这么久的历史,自己竟无动于衷,而美国人,仅两百年历史,参观的人确各个引以自豪。
读护士时,选修课我选了世界史。上课的老师说:我不去考哪天哪月发生了哪件事,这是最原始被动的学习。你们应该了解历史是有声有色,有血有肉的 。学习埃及一章时,她分了小组,布置课题,让大家参观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通过参观内容来解说自己的观点。我一直认为学习历史只需死记硬背,填空,名词解释,问答题一路写下书中的人名,地点,观点而已,第一次在博物馆里把历史和实物摆在一起,自己感受。
博物馆上课学习历史是在校学生除教室外的另一重要要场所。我参观各种展览时,都会碰到席地而坐的学生围着展品倾听老师或者馆里的工作人员讲解它们的由来。
大小博物馆里,最让人难忘的是艾利斯移民岛。游人一走进博物馆大厅,就可以看见一堆破旧的箱子散放在厅中央,箱子的上方垂下巨幅的史料黑白照片,一百多年前新移民进关等待检查的情景。站在众多的旧箱子面前,我的想像力会让时光倒流,照片上的人忽然活过来,他们绝大多数如同记载,属于平常家庭,坐三等舱在海上漂流数月,终于抵达美国---象征自由,机会,财富的新大陆。当年他们就这样排队进入大厅,脸上挂着期待,心里怀着忐忑不安,接受政治,经济,身体的审查。
一楼的小小电影院,一直循环播放真人回忆先辈移民入关的纪录片。观看完,我才知道一楼到二楼盘旋而上的那段宽阔楼梯,是特意设计的,它是移民接受身体检查的第一关。那时,主管检查的医生高居在二楼,仔细观察从下面拾级而上的男女老少,凡气喘费力攀登的人统统不可以过关。
二楼有许多隔开的小房间,用作被扣留者的临时住处,简易的帆布床上下铺式地摆放着,曾经躺在上面的人渡过了许多漫长的不眠之夜。我被一张摄有公共卫生间的旧照片所吸引,照片下附有文字解释:到美的移民绝大部分是倾其所财只付了单程船票,当年某些人不幸因未通过检查而被遣反时,付不出回程船票,绝望地在卫生间内上吊自杀。
今年春天,美国的国殇日,我慕名去看梭罗笔下的瓦尔登湖,旅馆恰巧订在离湖不远的来克星顿城。读美国历史时知道莱克星顿是美国独立战争打响第一枪的地方。我住的旅馆不远处就是当年曾经的战场,怀着好奇,我顺着那时英军行军路线,追溯而上,来到康克德小城著名的北桥。
历史记载:
1775,4/19,来克星顿,红色制服的英军受到当地平民地方武装的第一次阻击。英军在交火中最先占优势,但他们行军到康克德(Concord )城,发生历史性转变。North Bridge (北桥)处,英军和由当地银匠,铁匠组成的平民武装对峙在桥上,交火后,英军溃败。此处是英军历史上的第一次战败和伤亡:两名英军士兵。
北桥,普普通通,一座典型乡村小桥,横跨在安静的小河上。我站在它不远处的山坡上,当年的战场就尽收眼底了,闭上眼用心体会那场载入历史的对峙。曾经来自同是一个国家的人民,讲同一种语言,却因衣服穿得不一样而代表不同的政治立场。美国,这个后来对世界有举足轻重的国家是从这座桥上起步的,它的政治和民主曾在这里酝酿。
我在胜利者的桥边,端详失败者的墓,读着上面刻的四句悼念诗:
They came three thousand miles, and died,
To keep the Past upon its throne:
Unheard, beyond the ocean tide,
Their English mother made her moan.
他们跋涉三千里路,牺牲自己
为的是保持英国皇家桂冠的荣耀
(站死的站士)隔着大西洋的潮汐,听不见
祖国(母亲)的痛苦呻吟。
历史粗粗阅读书本时,它是抽像的,是一条时间线,把众的多历史事件串连起来。可是,当我们亲身来到这些地方,历史就变成细致,具体的,感动在空气里流动。
这墓碑底下的灵魂永远不能返回故乡,只好留在倒下的桥边,我静看桥下的河水载着历史的兴衰向前流,仿佛听见了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们的呼唤,如同大海潮汐般漫过,催开了山坡上的五月花,爱抚着河畔弯腰俯首的茵茵青草,好多不醒的长梦睡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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