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三奶奶

“ 我恨不得一脚把三奶奶从牛车上踹下去！ ”

三奶奶不是我的亲奶奶，也不是我家族中的奶奶。在她的家族中，他男人排行老三，于是村里我们这些小字辈的就叫她“三奶奶”。

三奶奶是村里有名的毒舌。谁家日子好了，到她嘴里就是“好又咋地？富不过三代！”谁家新媳妇长得漂亮，她就感叹一句“老了一样人老珠黄，古树皮的脸一张！”谁家儿子考上大学了，摆宴席请客，三奶奶看不惯，就甩一句“人有旦夕祸福，日子长着呢！”

三爷爷很生三奶奶的气，据说早些年因为三奶奶的“毒舌”，两人没少拌过嘴。

“你就不能改改你这臭毛病？”三爷爷说道。

“说改就改了？”三奶奶不服，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若变成娘们儿，我就能改掉这脾气！”

我有次见识了三奶奶的毒舌。

那年，我考上了大学，引起了小村的小小轰动。因为我三年前考上了一所中专，本该毕业后当小学老师的，而我在第三年毕业时竟然在三百个毕业生中杀进了前三强，直接考进了一所本科院校。我当时感到很牛逼的，用我父亲的话说就是撞大运了。

那年夏天，我赶着父亲的牛车到地里干活，正碰上三奶奶挪着小脚去地里。我就把三奶奶让到了我的牛车上。

“柱子，你这是赶牛吗？吆喝起来软塌塌地像唱曲儿？”三奶奶不满我吆喝牛时的声音太低。

“柱子，听说你考上大学了？是几本？”三奶奶问我。三奶奶的话把我吓得一跳，一个农村老太太竟然知道大学分几本几本。

“一所省内的二本！”我实话实说！

“我一个外甥考到北京，是一本。”三奶奶说。

我感到一窒，刚才一颗得意忘形的心猛地一缩。

“你学的是什么？”三奶奶问。

“学的中文！”我老师回答。

“你怎么不学数理化？”三奶奶说道，“我那外甥说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三奶奶用惋惜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多年以后会穷困潦倒、病卧街头似的。

那时，我有些讨厌三奶奶了。

为了表示我的厌烦，我就掏出一个小的英语单词本背诵单词。因为我中师没学英语，在考上大学后知道大学必须学英语，我就及早买了本英语单词先自学着。

“你还挺用功的！”三奶奶说道。

这点三奶奶说对了，我确实挺用功的，我总认为我之所以考上大学是一点一滴积累的结果，可三奶奶后面的话让我更是生气。

“要是我那外甥有你这么刻苦，他早就考上北大清华了，他学习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三奶奶说道。

三奶奶的话不是明摆着说我脑子笨吗？人家外甥学习不刻苦都能考上北京的一所一本大学，而我拼了命才考上省内的一群本科院校。在三奶奶跟前，我感到自己尊严碎了一地。我恨不得把三奶奶从牛车上踹下去。

三奶奶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她那个外甥我知道，小时候经常来我村，人长的白白净净，不像我们似的脸黑得像驴粪蛋儿。关键是那孩子与众不同，能摆的上席面，不像我们，用父亲的话说，我们就是狗肉丸子。父亲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小时候，我村经常来耍把戏、玩杂技的，每次我们这些小孩子都是围着观看。那些耍把戏地有时为了增强表演效果，会拉我们小孩子上前助演，这是最让我们不爽的事儿。因为我们没有在这多人面前抛头露面的胆儿。有次，一个玩把戏的看中了我，过来就拉我到场子里去，我就坠着屁股死活不肯，最后还是我胜利了。然后又去拉小杰，结果小杰一口咬了过去，疼得那个耍把戏的直甩手，还不忘调侃，“这小哥牙口好，把我的手当奶子啃了！”人群哄堂大笑。

后来，那耍把戏的找到了三奶奶的外甥，人家不慌不忙，也不害怕，站在场子中央配合着耍把戏的进行表演。最后表演完了，耍把戏的还给了他两块糖作为奖赏。看着我们几个平时里捣蛋惹是生非的主儿，我村的几个大人直接说开了，“看看人家三奶奶家的外甥，就是有出息！”

尽管当时我还小，大人的话还是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对三奶奶的外甥既嫉恨又崇拜。

赶着牛车的我在想，读大学的三奶奶的外甥肯定会有出息的。

面对毒舌的三奶奶，我没有办法，只好恭维几句，“三奶奶，您老很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外甥。等您老了，他可以把您接到城里享清福！”

我知道，三奶奶就一个闺女，也就这么一个外甥。

“享个屁，”三奶奶说道，“外甥外甥，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货，我还没听说老了指望外甥的呢！”

我突然感到三奶奶有点可爱了。

“三奶奶，这么大年纪了，您还上地干活，您的身子骨真结实！”我说道。

“不干活行吗，三顿不吃得饿死，”三奶奶还是那种嘴里流毒的口气，“等我有一天腿一蹬、眼一闭，你三奶奶就真想清福去了！”三奶奶说着自己高兴得笑起来。

到了地头，三奶奶爬下牛车，边下车边问我，“柱子，有女朋友吗？”

“还没呢！”我老实回答。

“你傻啊，咋就不谈？”三奶奶有点恨铁不成钢，瞪着眼睛说道，“三个腿的蛤蟆不好找，两个腿的大姑娘多的是！若找不到，到时三奶奶给你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