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清楚,不知道。 ”
昨晚,我们这里又下雪了,今年的雪都不大,却蜻蜓点水似的下了好几场。林冲“风雪山神庙”那样的雪充满戾气,让人没有推门而出与雪共舞的欲望,倒是颇可以像林冲一样拿出酒壶与天地同饮一腔浓烈。昨夜的雪是静默的雪,从安静无风的天空慢慢飘落匆忙的城市,给躁动的人们以抚慰。在这个静谧的雪夜里,我想起了儿时那场漫天安静的大雪。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1995年的腊月底,年关将至,天空却毫无预兆的飘起了鹅毛大雪,没有一丝风,甚至没有雪落的声音。白茫茫的雪原上,只有村子里冒出的炊烟逆着雪花拥挤飘落的方向直直钻入天空,我和“老狗”在雪地里撒泼打欢的尖叫是唯一打破这安静画卷的音符。
我和“老狗”来到村西头的大水坑,冬天的大水坑像是干瘪的乳房,只剩下了一坑底的冰渣。雪越下越大,让大坑变成了一个圆润冰洁的大海碗。我和“老狗”顺着坑沿一滑到底,比我大三岁的“老狗”因为先天小脑萎缩,动作显得笨拙怪异,像只憨态可掬的南极企鹅。我们从不称呼“老狗”的真名,“老狗”打生出来就比我们笨的多,走路一颠一颠、左摇右晃,像极了一条老狗,“老狗”的绰号便和他的形象一同刻在了同龄孩子们的脑海。“老狗”的大脑并不笨,但他对他“老狗”的绰号并不以为意,如同“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一样,世间并没有“老狗”,喊“老狗”的人多了他自己也便认了。
大坑很大,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从坑沿到坑底有三四十米长的斜面,我和“老狗”抓着坑里的枯草爬上去滑下来、再爬上去、再滑下来,有时我们用屁股滑、有时我们用肚皮滑,但我记忆中的这一欢快画面却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没有一丝声音。我俩像两个雪人一样融在安静的大雪中开心得无与伦比。身上被雪水和汗水湿透了,我们有些冷,“老狗”从坑边麦秸堆抱来麦秸点燃,我们在雪中烤着火,身上冒起了白色的烟雾,我们看着彼此蒸腾的模样,哈哈大笑,但我无法回忆起那时的笑声。
“老狗!你姐死啦!”发小文飞在大坑对面朝老狗喊。那是那场大雪我唯一记得的声音。“老狗”先是认为文飞在骂他,不理他,等他家胡同里传来了哭声后,“老狗”蹭的一下摇摆着跑了起来、手脚并用抓着枯草笨拙而费力地从坑底爬上去,我在下面看着他的背影,确实像一条狗。
“老狗”很小的时候他娘就病逝了,大他十岁的姐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不幸的是,他姐弟俩都患有先天性的小脑萎缩,而且病情随着年龄的增长会不同程度的发展。“老狗”的姐姐那个时候已经到了走着路经常摔倒的地步,想不开,喝农药死了,年龄也就二十出头吧。
前几年我在老家碰到过一次“老狗”,那时他已经结婚,找了一个脑子不太正常的老婆,干着出卖体力贩卖粮食的活计。别人都是一大袋一大袋的往车上装粮食,而摇摇摆摆的“老狗”和他的老婆一起才能装上一小袋,装粮食扬起呛人的尘霾,笼罩着他们在一旁泥地上玩耍的儿子,那灰头土脸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浑身沾满雪花的“老狗”。
近几年我很少回老家了,只是从母亲口中得到一些老家的零散信息。据说“老狗”的病症比从前厉害了,我问母亲:“'老狗’的儿子遗传他家的家族病了吗?”
母亲摇摇头,说:“不清楚,不知道。”
窗户外面,没有风,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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