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辈子遇见你,好像从死里突然发现一处生。 ”
我家在桂花路的转弯处,好些年以前,这里是一间专门生产白酒的作坊,人们叫它酒厂湾。做酒一事,包装上市的部分总要说,我们的酒啊,那可是芳香醇正,回味悠长;可堆在坊里的更多酒糟,往往只有邻近居民才知道,那霉变腐烂生出的异味,刺鼻难闻,酸臭熏人。
后来,旧房拆迁,重新规划,一条新增的宽阔公路把作坊碾进了地里,酒糟的气味仍旧不散,政府办公大楼又作了决定,在公路两侧的人行道栽满桂花,花香浓郁,盖住了这异味,作坊也就渐渐消失于人们的记忆。
隔了些年,这里便有了一个崭新的姓名,桂花路。
有好多人都晓得,桂花路上藏着一家水果店。店主是一对夫妇,男人瘸着一条腿,女人断了一只手。男人削甘蔗皮,女人就招呼客人,女人擦水果上的灰尘,男人就打包好水果,送走客人。
我有幸,认识这个男人也认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叫曹雪梅,我喜欢叫她梅姐。
梅姐生的不好,幼年时,父亲是个赤脚医生却犯了疯病,她辍了学吃着苦熬出了头,没想到却嫁了一个好赌、好酒、好打婆娘的坏男人,她吃尽了苦头,无奈离了婚,又遭逢父亲突然去世,逼着自己离开伤心之地,去了外地务工。
学历有限,梅姐进了一间厂房,做的是生产挂面的工作,工作大半年,有一天突然出了事故,她整个左手被绞到机器的皮带里,受了重伤,送到医院的时候梅姐已经陷入昏迷,等她苏醒,才惊觉她的左手从手腕以下已全部没有了。
病房里人来人往,旁的病人大多有亲戚朋友来看望,梅姐在工厂没有朋友,她受伤的事情也不愿跟家里人说,工厂老板倒是提着东西来探过她几回,说是愿意赔她钱,不会跑的,让梅姐放心养伤。
护工每天从食堂打饭菜来,先把病床摇到半躺的高度,然后再把饭菜放到梅姐面前的小桌板上,梅姐伸出右手拾起筷子,又挥动左臂,习惯性的伸手想把饭碗端起来,总要等那一层一层纱布裹住的断腕,碰上饭碗,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梅姐才能想起来,那左手已经没了,她会呆滞的望着小桌板上的两只手,以前它们一般长,而现在,她们一边长一边短。等到护工提醒她吃饭的声音打断她,梅姐才把头埋进饭碗里,右手筷子使劲扒拉着碗里的饭菜,齐肩的头发滑到小桌前边,遮住她苦涩的吃相,也遮住她滴落的泪花。
有一天早晨,梅姐趁着上厕所的空档,来到盥洗间,抓着左腕上的纱布就开始撕,纱布打了一个结,一只手撕不开,梅姐就用牙齿咬,咬住布条的一个头,再用右手细细的往外抠,纱布一圈一圈脱开了,断腕也一寸一寸的暴露出来。
这个丑陋的伤口就像一个狰狞的妖怪,整个蒙着一层乌黑的血渍,坏死的皮肉和新生的皮肉正在暗自发生着微不可察的交替更递,薄薄的皮肉下隐约可见那凸起的腕骨。
这是一场恐怖的碰面,镜子里面那个惊惶的女人开始浑身颤栗,她苍白的面容在略微呆滞过后变得扭曲,再变得平整。梅姐只觉得一瞬间,所有糟心的往事全冒上了心头,她又想起了父亲发疯的样子,想起了那个躲起来哭痛的小女生,想起了被男人毒打的那个傻婆娘……她想逃,她想躲,她一步一步的走进走廊,走进楼梯,走到了医院天台的边缘。
心里隐约有个声音在说:就这样跳下去吧,跳下去就不用受苦了,就这样跳下去吧,跳下去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梅姐再婚多年以后,总是会感激的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跟他说:那天要不是你的话,我一定就跳下去了,谢谢你,这辈子遇见你,好像从死里突然发现了一处生。
男人则温柔的回应她:我才要谢谢你,做了我老婆,还给我生了一对儿女。
发生在很多年以前的那件事,男人总记得更清楚些,那天,他一早在医院楼梯间里打扫卫生,迷糊中,看见一个手上拖着纱布条的女人恍恍惚惚摸上了楼,他感觉不太对劲,便尾随女人一路来到了医院的天台。这女人果然走到了天台边沿,要翻过栏杆跳楼,他急忙在后面大声喊:妹子,等一等,天会亮的,太阳也快出来了。
那女子回了个身,看了他一眼,他赶紧把手里的扫帚和铲子往边上一丢,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笑起来跟女人讲:你左手没了,我右腿坏了,我活的好好的,你肯定不会比我差。不知是他的行为滑稽还是他说的话滑稽,反正那女人笑了,后来还做了他的老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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