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魏婆婆的儿子,他是个傻子。 ”
和平叔的真名叫王和平。
他是魏婆婆的儿子,他是个傻子。
魏婆婆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和平叔排行老三,按辈分,我应该叫他一声叔叔,因为他是一个傻子,我不怎么想叫他叔叔,直呼他:和平子。母亲说:他就是傻子,按辈分也应该喊他和平叔,不能乱喊,莫教养。
我母亲在旁边,我就喊他声和叔叔,母亲不在,我还是喊他和平子,他也不介意。他比我大差不多二十岁,他长得干干瘦瘦,一年四季穿一身破烂衣服,基本上袖子是烂的,裤子膝盖以下也是烂的,腰里栓一根红色布条,整天和他家那只大黄狗在晒坝、田埂,山坡上游荡。到了冬天,很冷了,他还是那一身衣服,就是双手交叉放到烂袖筒里,背稍微驼一些,哆哆嗦嗦也没事,我问他冷不冷,他都说不冷,也没见他生过病。
我母亲生性耿直,为人热心肠,在那个没有饭吃的岁月,和平叔每次饿得不行了,到吃饭时间,就会到我家门口转悠,我母亲知道他家没给他饭吃,边给他舀饭,还故意问道:和平子,你妈把饭给你煮好了没有啊?和平叔一副受气包的样子:没有。我母亲就会把饭递给他,他也不进我家房门,就站在院子里,快速吃完,把碗筷递给我母亲,嘴里道谢:谢了,扈姐。他叫我母亲姐。
我母亲给我讲,我刚出生的时候,还是合作社,集体生产。我家成分不是很好,我还没到半岁,我母亲就要出工,要不然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分不到粮食,靠我父亲的工分养不活一家人。没办法,母亲就把我放在床上睡觉,等我醒了,再回来喂我奶。近一点还可以,醒了我就哭,母亲听见我哭就回来喂我,如果到山上去,离我家远,母亲就听不见我的哭声,只能估计差不多时间了,回来喂我。
一次,我母亲在山坡上挖地,一忙就把给我喂奶的事忘了,就听见和平叔满头大汗的跑上山来,喊:扈姐,铁娃子醒了,快些,铁娃子醒了。我母亲赶紧回家,给我喂奶。
从此,和平叔就守候在我家院子里,只要听到我的哭声,他就赶忙去叫我母亲。多年后,我母亲嘴里还叨念:是和平叔帮了她大忙了,要不然,你还不知道会饿成啥样呢,人啦,都是懂得感恩的,平时给他一碗饭吃,他就知道报恩,虽然他还是个傻子。我默默的听着。
和平叔也成了我小时候的玩伴,他家那只大黄狗,形影不离的跟着他。那只大黄狗很厉害,居然能跑到山上去逮兔子,只是把兔子咬死,然后叼回家里来。和平叔很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他都按照我说的做。有一年春节,家家户户放鞭炮,我们小孩都是等大人放完了,我们才去找没有引燃的鞭炮,积攒起来,我们再燃放。我在大人那里学会,一只手拿一个鞭炮,一只手拿香烟,点燃鞭炮,然后迅速往空中一扔,鞭炮就在空中炸响。
和平叔看我玩得高兴,他也想试试,我就教他一只手拿一个鞭炮,一只手拿香烟,点燃鞭炮,我捂上耳朵转身,就听砰地一声炸响。我转过身来,只见和平叔一脸黑,我刚想笑,只见他拿鞭炮的手指开始流血,原来他没有把鞭炮扔到空中,直接在手上炸了。我直跺脚:你哪门(怎么)不往天上扔啊!和平叔说:你又没喊我扔啊。我愣了一下,赶紧偷偷把我父亲的酒瓶拿出来,给他手指伤口消毒,然后再用布条包扎,他也不疼,就一个劲的傻笑。
和平叔一直跟着我,保护我,只要有外村年龄稍大的小孩过来,和平叔都把他们轰得远远的,他们都怕他,还有那只大黄狗。
我上小学了,和平叔还要跟着我,我母亲就给他说,不能进学校,因为学校学生都怕他,连老师都怕他,都知道他是傻子,万一干出什么事情来。和平叔就每次把我送到离学校很远的地方,就不走了,一只手摸着黄狗的耳朵,远远看着我。等我放学了,他还在那个地方等我。
一次,不知为什么,还没放学,和平叔领着那只大黄狗进我们学校了,刚好下课,他和他那只大黄狗大摇大摆的在学校溜达,有人喊:和傻子来啦。同学们都吓得到处躲,有老师过去让他出去,他也不理睬,他一拍那只大黄狗,大黄狗立即狂叫,吓得老师也拿他没办法。
有同学说,他只听我的。于是,老师到教室里来请我,让我去让给和平叔说,让他不要在学校转。我赶忙出去,远远看见和平叔抬眼张望着,一看见我,马上就笑了:铁娃儿,回不回去?放学了。他语无论次,以为我该放学了。我领着他出了校门,给他说,还有一节课,让他先回去,和平叔很沮丧的领着大黄狗走了。从此,学校没有人敢欺负我。
我家附近有一个池塘,夏天,池塘就是我们的游乐场,出了上学,剩下的时间都在池塘里嬉戏。男的、女的、老的、小的、还有牛、狗,都在池塘里,男的泡在池塘里,搓身上的泥,女的在池塘里洗衣物,我们小孩就光着身子在池塘里游来游去。
和平叔不会游泳,他只能把大黄狗交给我,在池塘里游,他站在岸上,有时指着我,一个劲的傻笑。一转脸,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等我上了岸,他不知又从哪里钻出来了。
我上初中了,个头看着都比和平叔还高了,和平叔也不像以前那样天天跟着我,只是有时远远给我打个招呼。
初二的暑假,天气很热,中午突然又下起了大雨,人都躲在家里,我也在家看书,到了傍晚,雨停了。突然,人声嘈杂,我出了院子,就听到永德叔叔说:已经死了,鱼都在咬他的身体。谁啊,在哪里,有人问。是和平子,就在堰塘里,永德叔叔说。
我脑袋嗡的一声,也没问什么,赶紧跑向池塘,人已经被捞起来了,浑身没有穿衣服,我呆呆的看着永德叔叔和其他人把他先用一个席子卷起来,后来又拿来一些旧的干净衣服给他穿上。看着和平叔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静静的躺在那里,怎么也不像一个傻子!
和平叔没有抬回家,也没有什么仪式,他哥哥找人做了一口棺材装了,埋在池塘前面的山崖边。
没多久,那只黄狗也死了。
我很久都没去池塘洗澡,偶尔,会一个人默默的走在池塘埂子上,坐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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