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回家,我见到了比我略大的小崔。她热情的邀请我去她家地里扯萝卜。满脸的笑容让我再也看不见几年前她那愁眉苦脸的连声叹气样子。前十几年,我只要一见她,她就会对我说:“同一年生的人,你命怎么这么好,我怎么是这命!”
我只能安慰她,劝她不要这么想,人的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你放下一切,也许你的命就会好一点。但是我也知道,她根本无法放下她那命。
她娘家姐妹七个,她应是老五了,初中没读完,就到外地打工。她赚了一些钱,就进了驾校,驾校毕业,又找师傅学,他师傅的车是拉赶集的人。据她说,她有一次让车,差点把村里一车人给倒出来了,从此,她再也不敢摸方向盘了。虽然没学到技术,但她却把自己嫁给了这个师傅,在村里,能开个车的人,也是风光的。她嫁给了这个大她十岁的师傅,当时也觉得风光,由于她是远方人,村里的人都不便说什么,只在背后说这个师傅命好,离了婚还能娶个小姑娘回来。她一直沉浸在她认为的幸福中。
不久,她就怀上小孩 了,居然还生了一男的,那真是好命。当时,我从外地抱着我的女儿回家,她也来我家了,说起来她的孩子早产了,要不和我家孩子差不多时间出生,这孩子白白净净,村里来玩的人都抱来抱去,那个高兴的场面,如今还在我心里。
我把女儿送回家后,隔了4年,当我再次回家,我的女儿就在车站边上站着,我没认出来,刚下车,这个小男孩的姑姑说:“你面前是你的女儿,你都不认识了?”我立马答道:“你不说,我真不认识了,”我抱着我的女儿,母亲背着我带回的一些东西,往家走,母亲对我说;“她哥的孩子很凶,将你女儿直接推到田坎外去了。这个小孩和他父亲一样,长大了是惹不起的。”“没摔怎么样,没事,真有事,我也会去给他们讲的,妈,你也不用太怕她。”“人家有儿子,你没有,你说话别人不理你的。”妈说。“妈,你不用怕,真有事,你给我讲就行了。”这一年,我没见到小崔本人。
又隔了2年,我听说,她带着她的儿子来到了我打工的地方,听说,她儿子的脚有点站不稳了,按道理,同村人出来了,应该互相探视一下,由于她老公是我们村里比较体面和有势力的人,我认为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当堂弟告诉我时,我也没去看。
当年,我回家了。从母亲口中得知,小崔的小孩真站不稳了,连学也不上了。第二天,我买了一些小孩子吃的东西去专门看小崔的孩子。小崔把我带进了她的家门,我把东西给了小孩,小孩高兴得很,这是一个长相十分清秀的男孩,皮肤白得比村里任何一个我看过的人都白。个子也高高的,如果小崔不说脚有点走不稳,那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男孩。
我劝小崔赶快想想办法去治,小崔说:我一分钱也没有,我想跟你一起出去打工赚钱,可这小孩又没人带,他爸爸也不给多的钱,最多给点饭钱,我在家也没有赚钱的法子,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跟她说了许多话,但最后还是劝他早点治孩子病。我当时还想,我要有办法,我一定会帮他,农村人有钱也不多,更没有人像她家这个样子,还来看看她小孩,她不断地向我道谢,可是我也是穷鬼一个,真无法帮她。
又隔了4年的春节,我回到家,这一年我母亲走了,我很伤心。春节所有的事,都得我来打理。打理完家里的事,我又买了一些小孩吃的东西去看崔的孩子,我见小男孩已经长大多了,半躺半坐在床上,我还给了他50元钱,他向我说了声“谢谢!”我下楼来,小崔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直对我说,“我活不下去了,我怎么是这命。”我不停的安慰她,想想刚才看到的孩子,他倒没有他母亲这么悲,一脸的平静。其实我和他母亲一样,多么担心这孩子,可是我们都无能为力。
我出门之后,一直担心这孩子,苦于无良策。三年后我自己也倒霉了,整个家被我败光了,颜面也扫光了。我回到村子里,小崔来到我家,反而来安慰我。而我知道她自己的孩子快13周岁了,她背他和抱他都非常吃力,她的眼睛快哭瞎了。我见到她时,她的双眼都是通红。此时我们更无办法了,一切只好听天由命。她苦苦的撑着,她的家人都 说,她将一个儿子带成这个样子,一切都是她的责任。而我是我自己造成的,身无分文的我在村子里被人天天指责。只有她,时常摘一些菜来给我,她种菜种得很好,我对种菜一窍不通。她借给我菜的时间,给我一些安慰,劝我不要灰心,我一想,她自己都这样,还来安慰我,真是不易。
又隔了一年,我终于走出困境,当我回到家,她又到我家了,见到我就大哭,我说:“你别哭了,你哭,我都要哭了。看你还能走出困境,而我看来就这样了,你命真好,我怎么是这样的命。她不停的抹眼泪。她说她自己里外不是人,小孩这个样,家里人一见她就骂,在村里更伤面子。我知道她的孩子也就这样了,谁也无力了,最初还有点希望,可是这现在完全走不了,人也大了,最要命的是我们都还像当年一样穷,拿不出来钱去医治。我也没有更好的语言来安慰她。她跟我说,她妹被老公逼到河里弄瞎了眼睛,学了个盲人推拿,一月能挣800元,她妹要寄钱给她用,她说她不忍心,没要。
前年,我听说她的小孩走了,当时我出门在外。我想,她一定很伤心。但我也很揪心,多么帅气的一个小男孩就在我面前消失了。
去年春节,我回到家,她又来了,还在我家和我一起吃饭,我已看不出她有什么伤心了,她说现在她在县城打工,每月能挣3000元左右,再也不愁了。可是当我无意说起当年的事,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我赶紧打住。尽量说些高兴的事。
桌上,我不停地夹菜给她,她不停她说“还是你命好,我怎么是这命。”
吃完饭 ,她邀请我去她地时里扯菜,我们有说有笑,我知道,尽量不说哪些往事,只说未来可能的好事。我说,你这长相这么好,又能种地,种这么多的菜,还能赚钱,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力,我就好了。你别说了,我要有你一半的命好,我就不受那么多的苦!小崔边拔萝卜边同我讲。
当我同她讲话时,她的老公也来地里了,他一脸笑容地同我打招呼。我真的看不出他的内心有多坏,也许他们二人都已意识到年青有多糊涂,他们夫妻二人在我面前一点也看不出有多少的恩怨,一脸平静,我知道千万不能再说那些往事,否则会打破他们伤心过后的这种表面平静。
如今,只要她一见到我,她就总会感叹一句“我怎么是这命。”说实在的,在她看来,论美丽和才干,她认为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命。我什么也不能多说,免得又扯出往事,我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说,你这么美,真的不应是这样的命!说完,我们二人哈哈大笑,其实我们二人的内心都在口哭,因为我们都还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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