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活一辈子,总得有点好琢磨的事儿 ”
前几天回老家。进门时,安耙子正坐在沙发上和我老爹说话儿。
两个人抽着烟,徐徐的烟雾把门口的阳光盘成一条青色的蛇。
他来干什么?
在我印象中,老爹和安耙子并没多少交情,倒是我,小的时候常在他家玩但那也已经隔了二十多年的光阴。
安耙子当然姓安,但人家不叫耙子。至于他的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似乎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村里人称呼他们家一律是耙子:他爹是老耙子,他和他的三弟兄也就顺理成章,分别成了大耙子、二耙子和小耙子。
唉,别笑,俺们北苑村就这样,什么事都图个省事儿,反正都是庄稼人,草木百姓,名不名的吧,谁在乎呢。所以,人们就习惯以他们干的营生来称呼,比如卖豆腐的敲梆子,只要一听到街上传来“梆梆梆,梆梆梆……”的声音,人们就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声音沉闷而短促的是李梆子,他性子急;声音清越而悠扬的是金梆子,人们也叫他金六,或者金六挠子;比如走街串巷收头发卖针头线脑的货郎,他们总是晃着货郎鼓,只要从街上传来“蹦蹦棒棒”的皮鼓声,娘们老妈妈小姑娘的就推开大门问:“上次给你要的红线绳有了么?”对这些货郎,人们称他们“货郎棒槌”;还有打铁的,人们称为王打铁,还有人比较形象直接喊人家“王铛铛”……
耙子家的营生当然是编竹耙子了,虽然这营生现在已经基本消失,可在我小时候,又有哪家能少得了一把两把的耙子呢?谈起过日子,村里人常说“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捞钱的笊篱”,要是夸奖哪两口子能过日子,那就来一句“男人搂钱像耙子,女人守财如箱子”。
就说我们这些野小子吧,不上学的时候,不都是被娘撵得一人一把耙子去地里搂柴火么?麦秸秆子,玉米叶子,棉花棒和棉花萼子,豆秸秆及半干不干的红薯秧子……
我们比赛着,跑着,笑着,打闹着,耙子像我们的尾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硬硬的土街上便腾起一阵烟雾,地上便长长地划出一道道浅浅的白痕。
我与安小耙子同岁,虽然他早早地退了学,可我们还经常粘在一起玩儿,用大人们的话说像扯不断的棉裤套,掰不开的老干姜。只要不上学,我们几个就跑到他家里,看他家人男女都拿一把弯刀破竹子,就着炉火烤竹子,把原本直溜溜的竹片弯成挂钩模样。
有时远远地听到街上传来“哗啦哗啦”的脆响,我们就跑出去迎接,大耙子拖着地排车,长长的竹子拖在地上,划起一溜烟的尘土,一直划进他家里。
我一直很奇怪,他家除了造耙子还会镟锭子(安在纺车上用来纺棉花的工具),可为什么不喊他家锭子呢?我问过爹,爹不理,问急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扔一句:“那是老娘们儿用的东西!”
哦,那最常使用耙子的除了小孩不就是老娘们儿么?我还是不懂,可也不敢再问,问急了,爹一定骂一句“小孩子家家哪有那么多问题!”。
这安耙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来找我老爹说话呢?
原来是为了老石磨。
嗬,说起老石磨,那可是全村挂了名的人物!
用王虎臣的话说十二生肖里没这号,咋?人家属驴,邪性!
话说有一次老石磨赶集卖磨,价钱讲好了,买家付了钱,已经把石磨搬了自己地排车上,老石磨突然又让买家卸下来,死活不卖了。买家当然不乐意,两个人在集上大吵一架,最终老石磨退了钱,把磨又放回自己车上。
你道为何?
“他装货时我才发现磨盘咬合得不大贴实。”
“不能用吗?”
“一样用。”
“那你非要退货?”
“有毛病当然得退!”
……
村里人都笑话说不是磨有毛病,是老石磨脑子有毛病,天底下哪有这样卖东西的,到手的钱不挣。除了驴性,谁能干这事?
01
安耙子来找我爹,是想让老爹帮他一块去劝劝老石磨。
大都是老石磨的大儿子,北苑村首富,县城和乡村开了三四家大型连锁超市。大都一直想让他爹进城享福,可老石磨就是不理这个茬,好说歹说就是不吐口儿,大都没办法,只能想到好兄弟安耙子。
说到安耙子与大都的交情,那可是“六十年的狗肉汤子一锅老滋味”了,光腚尿尿和泥巴的琐事咱就不说了,关于他俩,我只说两件事。
嘿,这两件事都与耙子媳妇有关。
先说耙子娶媳妇。耙子一家虽然肯下力,能吃苦,不分黑夜白天的干活儿,可转眼到了大耙子娶媳妇的年龄,家里盖不起像样的新屋,根本没有媒人上门,三个大小伙子高粱稞子似撑起了个子,光溜溜地站那里,晃得当爹娘的心颤。
没办法,老老少少八九口,憋在两间正房两间西屋里,媳妇进门就是磨道驴,只拉磨不吃草从白熬到黑,谁家的大闺女肯进这样的门?
大耙子好不容易搭上一个河南闺女可不是河南省,我们县的大清河流入东平湖,人们习惯以大清河为界分为河南河北人家不挑房子不挑人,愿意跟着大耙子熬苦日子,只一个条件:给女方的弟弟盖上三间堂屋当彩礼。
唉,要是能盖起三间大堂屋,大耙子娶媳妇还受这难为?可眼看着自己年龄越来越大,老二老三也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拖不起了啊。
大耙子咬了咬牙狠下心,即使借得天上九个窟窿也得娶。
大耙子找到了大都,蔫头耷拉脑的光叹息。
“等我,傍黑天你来!”大都二话没说牵着自己家的驴就偷偷上了集,回来把厚厚的一叠钱塞到大耙子手里,为这,老石磨和儿子大吵一架,半年不搭理大都那头驴可是他用来运石头的唯一指靠……
“驴卖了可以再买,大耙子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你吃得不多管得倒不少,你以为自己是毛主席啊?自己都管不好,还管人家大耙子!”
“你孙子已经满地跑了,爹,大耙子比我大一岁,媳妇还不知道在谁的腿肚子里转筋哩……”
“大耙子是你爹啊,这么上心?”
老石磨说话硬得像石头,句句能够砸死人。
可是老石磨气归气,却没办法再把驴牵回来,就这样,大耙子用大都家的驴钱娶上了媳妇。
另一件事更有意思。
几年后,大耙子已经分家另起锅灶,口省牙挪地盖起了三间石头房子,有一天他和大都在家喝起了闲酒,两个老弟兄越喝越亲热越扯越有兴头儿,从中午喝到天黑,从天黑喝到三更半夜里,两个人醉成了一汪烂泥,横七竖八地窝在地上睡着了,耙子媳妇不知费了多大劲,才把两个男人拉到了床上,最后自己也熬得撑不住,就在床上找个窝睡了下去……
不巧的是第二天醒来,大都半醉半醒地想到一夜没回家,急急慌慌往外走,扣子都没系,敞着怀就拉开了院门,被街上的人看个正准……
“大都裤子都没提好就从耙子屋里出来了。”
“大都和耙子两口子睡了一黑夜,三个人一张床,啧啧……”
“耙子媳妇是大都的驴钱娶来的,不用还驴钱了,这弟兄俩真好,睡一个女人……”
流言煮沸了北苑村这锅水,水花“咕咕嘟嘟”翻滚着,全是激动和兴奋……
但让人们遗憾的是,处在流言中心的两家人却格外清静,没事儿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该互相串门的还是照样串门儿,大都如此,耙子如此,两家的媳妇也如此。
唉,这是两家子什么人啊。村里人不解,又打探不出新的消息来,不免心生埋怨该热闹的不热闹,就好比买了戏票进场子,戏却迟迟不开场一样,挠心哩。
“俺家大都不是那人,俺的人俺有数。”大都媳妇只认这个理。
来人还想再提醒,大都媳妇笑着摆了摆手,止住了对方的好意。
倒是耙子有些小心眼,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忍不住问媳妇:“那天我喝醉了,你们俩没干什么吧?”
“什么啊?”媳妇明知故问。
“那个,那个啊。”
“干了啊!”媳妇抿着嘴,看不出是笑还是急。
“啊!真干了啊?他真动了啊?”耙子腾地坐了起来。
“他动了!”
“你动来吗?”
“我也动来啊。”
耙子忽然醒悟媳妇是在耍弄他,翻身骑了媳妇身上:“臭娘们,欠修理,让老子好好收拾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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