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就搀着你，做你的漂亮拐棍儿！ ”
1995年的那个寒假，对我而言，是个没有手机和电话的年代。那时有钱人已经有BB机，甚至那种板砖一样的大哥大，但那玩意儿对我这个穷光蛋而言就是奢侈品了。
于可心放假临回家前，愁眉苦脸地到我那里，撅着嘴说：“咋办啊？”她因将要一个月见不到我而发愁，我又何尝不是。现在想来，今天的爱情太幸福了，手机的存在让爱情变得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要不你跟我回家过年？”我开着她的玩笑。
于可心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眼神里带着恐惧。她走过去，把门从里面插上，又拉上窗帘，然后拿起我手头的一本书远远地扔了出去。她总能让我们的爱情变得热烈而有趣。于可心拉起我的手说道：“来，我要让你这一个月都想着我。”
结果，不仅一个月，恐怕到白发苍苍时我都能想起那个下午的光景，让以后的岁月里能在孤独时咀嚼到快乐与忧伤。
第二天，我就甜滋滋地回到老家。
除夕晚上，父亲很高兴，非要拉着我喝酒。我感觉自己很多方面都不如父亲：论酒量，父亲喝个七八两都没问题，还会吆五喝六地划拳，而我喝一两就坐在位子上不敢动了，因为头晕得厉害，一站就摔倒；父亲是文革前的老一代大学生，含金量远远高于我的；论对家庭的奉献，父亲曾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最困难的时候从县气象局离职回家，从一个国家干部做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一生养育了我们五个孩子，大姐有枝和二哥椽子小时候得过重病，是父亲把他俩从鬼门关夺回来的。有几年，父亲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生病的大姐和二哥身上，对于我们几个还算健康的孩子不闻不问。但我们兄妹几个时常感慨，若没有父亲，我们家会像别的家庭那样，在困难的日子里失去一两个孩子。
“柱子，怎么样了？”父亲端着酒杯问我。
我的脑袋里一下子涌现出于可心的形象。我知道父亲的意思，他已经说过，等我结婚后有了孩子，他就把手头的土地全部给大哥和二哥种，他和母亲到城里给我带孩子。于可心曾说过，她想给我生一窝孩子。当时我笑着说，你这是生孩子吗，简直就是生猪仔儿。她就笑着用拳头捶我。
我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见父亲问我，我就裂开嘴傻瓜似地开心笑了。
“柱子他娘，快过来，柱子有情况！”我爹直接向我娘喊道。我娘高兴地拉过板凳坐了下来。
等我把于可心的情况告诉他们时，刚才他俩脸上花儿一样的笑容慢慢枯萎了。
“柱子，这恋爱娘不同意，”我娘语气很坚决，“俗话说，‘男不大三，女不大四’，你好，一下子大出整整七岁。”
我低着头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吃菜，赌气。
我娘继续数落我：“我看就不是什么好女孩，上学时不好好学习谈恋爱，而且和自己的老师谈，像话吗？”
我把筷子很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想站起来走掉，不想一下子摔了出去。我爹赶紧过来把我拽了起来。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想吐，也因为生气。我坚信我的爱情是正确的，女孩小怎么了，我愿意。村里会唱京剧的张叔年轻时不是娶了一个小八岁的姑娘吗？如今过得不是很好吗？我一张嘴吐了出来，冲着桌子的饭菜吐去。我当时是故意的，故意气我娘。
“你看你那点儿出息，啥样的女孩找不到，非要找个女学生，你就不怕同事们笑话你？”我娘不依不饶。
我甩开我爹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院子里，村里除夕夜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我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我不知道远方的于可心会不会像我一样遭受她母亲的质疑和阻拦。从那一晚，我很不满我娘的强势，但不知为什么，我对娘一点儿也恨不起来。以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我酒后痛哭流涕的时候，我都没恨过她老人家。
我站在院子里呆望着夜空，不知道我的明天会是怎样？回到自己的房间，我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于可心的身影。
“你不嫌我大？”那天，我问于可心，“当我白发苍苍走不动的时候，你还是个俊俏的老太太呢？”
“不怕，”于可心眼里很坚定，“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就搀着你，做你的漂亮拐棍儿！”
“你就不怕我比你早一步死去？”我很认真地问她。
听到我这么说，于可心突然泪流满面，她一下子抱着我，边吻边说：“不怕，你死我也死。”好久，她还忍不住抽泣一下，就像老年后我真的那样。
不知不觉，我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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