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园里不断扩招新生,升入大班以后,为了照顾小班和中班的孩子,沈予蓝午睡的地方被迫搬到距离幼儿园二十米外的另一个区域。
这一次,沈予蓝记忆里终于迎来了一场倾盆大雨。当天下午,睡醒的孩子爬上凳子,扒在窗边,看着外面公园马路上滚滚流动的雨水,个个异常兴奋。有个别调皮的男孩子,将窗户打开,任由雨水飘进来大声尖叫,随后又大力把窗户关上,打开来,关上,打开来,又关上……他们享受着打开窗户的瞬间,雨水铺落在脸上的凉快和听着户外雨水强烈拍打水泥马路的“啪啦啦”的响声。
孩子的快乐总和老师的要求相违背。由于一时半会儿没有任务安排,很多孩子光着脚或穿着袜子就在床上和地上交换蹦来蹦去,追逐打闹,像打了鸡血一样大声尖叫。老师喊得声音都沙哑了,也无济于事。
更令那天看管大班孩子午睡的值班老师奔溃的是,还要冒雨送几十个孩子过斜对面的马路,这无疑是一项艰巨的工程。虽然幼儿园门前的马路是一条少有车辆经过的马路,但是路面的积水甚至可以漫过脚掌,而且上天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歇气的打算,这可把现场的两位老师急坏了。
期间,一位老师尝试过一个人举着两把大伞护送四个孩子过去,但这样做显然效率太低,而且来回奔波会让护送孩子的老师浑身湿透,两位年轻的老师眼看着下雨的天空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园里另一个年纪稍大的金发老师急忙赶过来援救,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大大透明的类似真空食品包装袋的塑料厚膜,展开以后可以一次性遮挡二十多个孩子的脑袋,那位经验丰富的已婚老师打算利用一块厚塑料膜将大班的孩子分成三个批次护送回幼儿园。
陈老师依次安排第一批回去的学生,沈予蓝无疑被安排到最后。于是,沈予蓝和剩下的孩子干脆爬上室内的木板楼梯上,趴在窗户边看那些遮着塑料膜回幼儿园的孩子。
雨还在“哗啦啦”地下,但天空已经开始变白,透过密集的雨丝,沈予蓝看见塑料膜里二十几个黑色的小脑袋在马路中央成群移动的模糊点影,他们身上穿的五颜六色的衣服像不小心糊成一团的彩色颜料,从上面眺望下去,好像一幅抽象画派朦胧风格的天然作品。
可惜,当时没有相机可以把这美妙的一刻记录下来。
“彩色的画”到了幼儿园门口台阶上的遮雨棚处就“掉色”了,沈予蓝看着同学一个个伸手掀开脑袋上的塑料膜,迅速跑上幼儿园,他们应该是奔着等待他们已久的下午茶去的吧。
轮到沈予蓝的时候,偌大的午睡室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对于值班老师来说,总算到了护送工程的收尾阶段。
外面的雨柱变得细小、稀疏。那位已婚富有经验的金发老师决定撑着两把大伞护送剩余的几个孩子离开,沈予蓝便在其中。矮个子的沈予蓝不断被别的孩子挤出雨伞庇护的范围之外,雨水虽然变小了,但是还没到不必撑伞的地步。几个孩子在拥挤的冒雨前进中“哇哇”大叫,不过那多数是因拥挤产生的兴奋的叫喊。所有人当中,沈予蓝叫得最大声,因为冰凉的雨水不断滴落到她携带正常体温的头皮上。
沈予蓝猛地往人群中间挤,用稚嫩的童声大声嚷嚷,“我淋到雨啦,我淋到雨啦……”
金发老师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低头看见处在最外围的沈予蓝,然后让一帮孩子停下来,让沈予蓝走到最里面靠近她的位置。
剩余的路上,沈予蓝几乎是抱着金发老师的大腿缓慢挪动的,她抬头看见老师头顶那把五颜六色的彩虹雨伞,眼前雨水渐小的世界明显比刚才在室内看到的密集乌云亮丽得多。当金发老师低头看她时,沈予蓝看到金发老师出汗疲倦的脸庞和皮肉松弛的双下巴,老师没有化妆,两只眼睛少了点神采。
多年以后,沈予蓝明白:下雨当天金发老师那双疲乏黛青的眼圈周围写满了工作和生活的疲倦。
金发老师是幼儿园里最壮实的一位老师,她不像陈老师和潘老师,刚从专业学校毕业出来工作,身材苗条,能歌善舞,会穿裙子,声音好听但缺乏耐心。她也不像那位不小心在午睡期间踩到沈予蓝手臂的生活老师那样做事莽莽撞撞、粗鲁野蛮,经常像个凶恶的奶奶一样呵斥大骂小孩。
这种老师通常都会被幼儿园分配到还在穿开叉裤的小小班。金发老师专门负责照顾小小班的孩子,沈予蓝经常在午饭期间看到她左手拿着一个碗,右手握着一把调羹,跟在还穿着开叉裤的孩子身后,督促他们吃饭。
每逢园里举办生日会,现场所有的装饰几乎都是金发老师布置的,沈予蓝在舞台上表演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她拍摄的。金发老师不是沈予蓝的直属教师,但她却是幼儿园里唯一一个没有让沈予蓝觉得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的一个大人。
大雨过后的下午茶是一碗甜甜温热的八宝粥,户外的天空还飘着几朵乌云,天色还有点暗淡,但是周围的孩子都沉浸在八宝粥的甜蜜之中,大雨并没有影响他们一整天的心情。
甜蜜的回忆不止一次。更早的一次是沈予蓝和所有的孩子在幼儿园大堂吃下午茶的时候。那一天,下午的阳光依旧灿烂,即使拉上西边窗户的黄色窗帘,大堂里面还是一片亮白。
可能那天是幼儿园校庆活动的特殊日子,当天下午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聚集在幼儿园的大堂吃下午茶。老师们个个穿着统一的服装,有说有笑,整个大堂散发着休闲自在的气氛。
有老师提议播放少儿动画片给孩子们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逆的缘故,一位老师把一张圆形的光碟送进DVD的肚子里后,电视屏幕丝毫没有反应。最后金发老师亲自出马,她蹲下微胖的身子,低头查看DVD上的功能按钮,坐在第一排的沈予蓝看到金发老师蹲下的时候衣服下面露出尾椎骨和淡粉色的内裤。
过了许久,估计是弄不好了,众多老师商量决定不看DVD了,改看电视。于是,原本坐在大堂里面的孩子突然间被老师命令坐到门外面(吃饭的地方)去,只留下一个戴眼镜的老师和金发老师看管在场的孩子,其余的老师都端着碗糖水在里面兴奋地讨论一些话题。
幼儿园很会利用空间,没有专门的食堂,所有人的吃饭问题都在进门的大教室解决,大教室和舞蹈室兼舞台之间隔着一扇可移动的木板门,必要的时候可以随时打通使用。
喝糖水的时候,坐在大堂门口的沈予蓝看见金发老师兴冲冲打开门冲进去,然后迅速关上门,由于关门的时候过于着急,移动木门没有完全闭合,而是留下一条巴掌宽的竖直缝隙。
“是不是有《流星花园》啊?”金发老师的语气像个未婚的花痴少女一样,兴奋地对几个年轻老师说。
“是啊是啊……”其余几个老师憋笑着,两边的颧骨都鼓胀起来,头像捣蒜一样附和点头,好像中了偶像剧的毒一样。
沈予蓝对F4版的《流星花园》还有印象,她还依稀记得大S的样子和那一盒盒精致的便当。为此,她还曾经拿过单行本反复一行行书写《流星花园》里的一些字(仅仅是字,不是台词)。
沈予蓝很早就开始看电视剧了,她还记得韩剧《蓝色生死恋”》中宋慧乔在海边离世的那个唯美片段以及那首特别应景的背景音乐。当时她还太小,只能记住其中少量美丽的片段,还无法领会悲剧的精髓。
高中时代,沈予蓝一度沉迷于韩剧。但是不知从那一天开始,她的口味转变了,突然觉得如今的电视剧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也许是生活的真实让她觉得电视剧中的一些理想片段缺乏现实可能吧。
无论如何,电视剧还是会看的,毕竟在沈予蓝的心中:现实生活是需要理想去平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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