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雨停了,允相安陪同卿九烟默默清理铸剑堂废墟。
卿九烟依旧一身灰白相间的素衣,黑色发丝用一白色发带束起,脚蹬黑靴,不经意看确实像一个清逸的翩翩公子。
却是神色暗淡,眸中只余无尽哀伤。
突然她眸色一亮,在废墟中捡起一物。
那是一块正反面均有剑形与火焰浮雕图案的青铜令牌。雕刻十分精细,那火焰、那剑都栩栩如生。
“剑焰令牌!”卿九烟握住令牌道,“这是我给那少女的令牌,居然落在了这里!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得赶紧找到她。”
“是一身外域打扮,头别彩色翎羽的那个姑娘吗?”允相安看着对方手中的剑焰令牌。
“对,就是前日在街道与我同行的那位姑娘。”
“不如问问镇子上的人,应该有人知道些情况。”
“谢谢你相安,谢谢你在这个时候陪伴我。”卿九烟道谢。
“谢什么,一切可能皆是缘分吧。”允相安一笑。
那笑容温和的仿佛能治愈世间一切哀伤。
“很多事我需要查清楚。不能让剑鞘再落入飞雪主手上。”
雨已渐小,卿九烟说完便与允相安一道询问了镇子街道上的一些路人。
打听了很久才有一个路人告诉他们:“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白衣,随时长剑随身,模样很是冷俊,女的是个外域打扮的开朗少女,大概十五六岁,两人在包子铺那儿被地方官兵抓了,朝着帝都方向去了。”
卿九烟听到后,心下认定那必是慕灵瑶没错了。
至于另外一个长剑随身长相冷峻的男子,她想那是之前悬崖上夺剑的那人。
她心下开始担忧,虽不明白地方官兵抓他们干什么。但是她必须要赶在飞雪主之前见到慕灵瑶。
只有允相安隐约有些明白,如今西疆并不甘愿俯首称臣。
而因其地貌奇特,西疆蛮夷很多又练有术法,蛊毒,咒术,没有任何准备并不好适合贸然开战。
加之帝都贵族世家之斗又暗潮汹涌,实不和谐,导致意见并不统一,还听闻止戈之墙附近有些怪异的事情发生,这征兵或是较武堂上层应对西疆等事采取的一大措施,政枢府怕是会有所调动了。
两人行至郊外一处,这里人家不多却也不少,住房破败,地方偏僻,平民穿着也较为破旧。
这便是贫民窟了,他们返回帝都便要途经这里。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的贫民,那些贫民也看向他们,眼里尽是疑惑与好奇,更多的是艳羡。
出现的两个人在贫民窟的人们看来无论是穿着与气质都是绝佳的,特别是那个月白衣裳,额间还戴软玉额饰,貌如谪仙般的男子,更是如天人降尘一般。
他们这地方本就少有穿着贵气的人来,更何况这样超逸出尘的人了。
那些在屋外的贫民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两人走过。
他们走着走着,经过一处破败的屋子前,隐隐听到一个少年无助且悲凄的哭声。
两人相视一眼后,卿九烟侧目望了眼传来哭声的屋子,又收回了目光,神色不见波澜,并没有停下步子。
贫民窟那一处破败的屋子哭声断断续续,十分悲恸。
外头这些贫民们眼神中透露出的是一种茫然,那是对生存下去的担忧,有抱着小孩的,有两鬓霜白的老人,也有极少数意志低沉的青年,个个衣着褴褛,尽显疲惫。
没有人去管那个屋子里悲咽的少年。在这里被饿死、病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两人的身影离那破败的房屋越来越远,可不知怎么的,那个悲咽的声音在卿九烟心间似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卿九烟顿步。
身侧的允相安看向她,深褐色眸子里蓄含一丝几不可见的欣然之色。
终究她还是转身往回走。
走到了那间破败的房屋前,推开门,房屋简陋且空旷,只有煮饭的一口锅子一个灶台。
在一方角落里一个瘦弱的少年正伏在一张木床边,悲咽阵阵,那床上躺着一个已死之人,隐隐有些臭味,那代表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少年没有抬头,埋着脸哭泣唤着,声音哽咽不清:“奶奶…别丢下我一人在这世上……你醒醒。”
卿九烟走上前,看了眼床上已逝的老妇,淡淡一句:“你奶奶已经死了,让她入土为安吧。”
“她没有,你胡说!”少年抬起头,眼睛因哭泣而红肿。
入眼的是前段时间街道上救自己的那个“哥哥”,此刻因为悲伤,语气很激动。
“你要看着尸体在你面前腐烂才肯罢休吗?”卿九烟看着守在床边抬起头的少年,平平道。这个少年有着一双漆黑的眸子,一头略凌乱的头发,很是瘦弱。正是前段时间街上救下落魄少年——裴英。
“我……”少年转头再次看向了床上已无生息的老人,无言以对。
世上生老病死本就注定,终究一抔黄土,可越是明白这个道理,越是看不破,越是不愿经历这样的死别。亲人在世还能知道什么是温暖,亲人逝,无尽悲凉。
人生难道就是一场注定孤行的旅程吗?若是可不可以改变。
允相安摇摇头,一步迈进了门槛,来到少年裴英的身边。
看着这个悲咽伤心的少年,温声讲起了一个故事,声音平和极富磁性,“有一个关于人死后的传说,说人死后会归于九幽冥界,若是自然寿终,生前良善,七天内为逝者入土最佳时期,越早越好,七天若过,人的魂力会受到影响,从而变弱,便再无法渡过那幽冥介河,更会遭受冥河之水的侵蚀,以至沉魂,万劫不复,永无轮回。”说到此处,他拍了拍悲咽着的裴英的肩头,“裴英,让奶奶入土为安吧,人死不可复生。”
裴英看向允相安,眼里尽是悲恸之色。
这个哥哥之前赠的血珊瑚,确实换了钱,也买到了药,延续了几日与奶奶相处的时光,可最终还是阻止不了死神的步伐。
最后他转过脸望着奶奶安详的面容,似乎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从小与奶奶相依为命,奶奶这一走,世间再无疼自己的人了,他欺骗着自己会有奇迹,可是并没有。
卿九烟看着立在裴英身旁的允相安,但见他取下腰间那支通体玉色的长箫,缓缓吹奏起一首低沉且幽远的曲子,那是为死者送行。
执箫的手指很是修长且骨节分明,那支玉箫竖在他指间,吹出的声音圆润婉转,平缓轻柔且余音袅袅,听者入心,似有一种可治愈心殇的力量。
箫声中,孤弱少年没有再说任何话。
抱起身体清瘦冰凉的奶奶,卿九烟伸手想帮忙,被裴英拒绝了,他想亲自抱着一直相依为命的奶奶出门……
裴英生的瘦弱,年纪又不大,但是从小在贫民窟长大,也干过不少活,因此年纪不大,但是力气还是有几分的。
裴英抱着死去的老人出了门槛。
卿九烟看着裴英背影,眼睛神色几分暗淡。
“帝都看似繁华,为何任有这么多的穷人过着无人问津的生活。天下何时才能真正太平康盛。”九烟喃喃。
箫声亦嘎然而止,允相安纳箫别入自己腰间。
“走吧烟儿,帮他将老人入葬。”
卿九烟点头。
两人遂跟随着裴英到了贫民窟后山的一处坟场。
后山荒坟处处,有些早已没了人打理而变得荒草丛生,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康盛世。苦难不幸,何其对世人有过怜悯之心。
生亦苦,死亦苦,生生死死,此无终途,谁又能做到毫无感伤。
裴英寻了一处空地将老人尸体放在地上,自己用手刨着土,想要刨一个坑,埋葬奶奶。
允相安与卿九烟正欲帮忙,只听得裴英说道,“不要帮我,我想亲自给奶奶建一座坟。”
可无奈的是要刨一个容人的坑很不容易,又没有像样的工具,刨了一会手指头都刨破了皮,溢出了血,裴英因疼痛手缩了下,接着又继续刨了起来,墨玉般的眸子盈满了泪水。
允相安叹息一声,上前道,“裴英,这样挖,奶奶明天也下不了葬!让我帮你吧。”
裴英望望温和的“哥哥”,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烟儿,借你的破魔刃一用!”允相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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