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可真长。
我抬手遮眼,湿哒哒一片,全是泪。
康回,不,应该是白止,他说得对,我不是什么火系一族的神者,区区神者,根本不能与我相提并论。
我是最高贵的神,是最强大的神,是洛河的女儿。
因为父神,我才不堪至此。
父神,白止,洛河……
我喃喃自语,泪水涟涟,摸了摸腰间:一缕相思笛还在。
心下了然。
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出了那个山洞,此刻正是花草萦绕,蝶飞虫舞,风景独好。
可怜我刚从梦中醒,没有那份好心情去欣赏。
摸了摸笛子,问:“你为何要让我叫祝融父王,而且还叫了两千万年?你明明知道他是父神之后,你让我成了父神的子嗣,这不可笑吗?”
笛子低鸣:“除了父神的子嗣,我想不到让你更安全的活着。况且,你叫他两千万年父王,他成为你复活的祭品,我们不亏。”
不亏?
是的,我不亏。
我笑了笑。
笛子又问:“你会原谅白止殿下吗?”
原谅?
我与他之间,从来不是我去原谅他,而是他会不会原谅我。
叹了口气:“两不相欠。”
心里却道:我欠他太多。
想想也是,如果没有我,他怎会从一个无比高贵的神族殿下,堕落成如今这般杀戮无情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陛下?
笛子冷笑:“父神早已灭迹,你的仇报了。”
仇报了?
这就算报了吗?
父神是灭了,但非我所杀,且他的名誉尚存,他的功勋未少半分,他的威名仍去。反过来看看我,丢了一颗心,失了一身神力,晶石换了主人与我陌路,这么一比较,我真的不认为我可以有大仇得报的痛快。
“焱兮,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人族,去妖族,哪怕去魔族,我都陪着你。”
我的沉默不语,换来笛子几分哀求。
离开?
我冷笑一声:“离开了就能改变我是火王的事实?离开了就能躲避虚铆的追捕?”
答案是否定的。
一缕相思笛,你既给了我这个身份,就应该知道我有了身不由己的无奈。
“唉……”
笛子一声长叹,似道不尽它心中苦涩。
“王,王……”
正在此时,司启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轻轻抚了抚笛子,示意它安静。
“王,您没事吧?司启……司启担心死了。”
抬头一看,果然是一张焦虑的脸。这张脸,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久远。我带着几分哽咽,细细打量了他一遍:这孩子,脸上,身上无一好地,应该都是在洞穴中被那些臭鼻子揍的。
下手也太狠了,竟让我可怜的孩子几近面目全非,实在可恨。
故又忍不住落了一回泪。
臭鼻子,本神君现在不但恢复了记忆,还恢复了神力,你们等着,本神君就是将这隐山掀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你们,将你们剥皮抽筋。
“王,您怎么哭了?是不是被他们欺负了?”
司启见我掉泪,急了。
我摇摇头,抹掉眼泪,露出一个笑脸,伸手一挥,去了他脸上身上的伤,却见疤还在,才记起司启现非神身,好不得那么快,便细细叮嘱:“千万别碰水。”
司启点点头,没有放在心上,左右环顾一圈后,只道:“王,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我摇摇头,口里念了个术,笛子轻轻一挥,司启便晕了过去。
是要离开,但离开之前,还得再见见那个人,将该说的话说清楚。
故冷冷道:“出来吧。”
“你……真的醒了?”
他带着疑惑,走到我跟前,单膝跪下,与我平视:“那你可记得我?”
我点点头。
当然记得,我心中的少年王。
我很想这么说,张了张嘴,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白止殿下,你食言啦。”
话一出口,他浑身一颤,我也心中一惊:我……我为什么要这样指责他,我……我有什么资格这样指责他?
白止的眼中满是伤情,很不安:“你……真的恢复了?”
“这还有假吗?”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冷血,只觉得这说话的嘴不是我的嘴,这思考的脑袋不是我的脑袋,这胸膛里带恨的心不是我的心:“你娶了牡丹神女,我嫁给了冰王云湛,这就是你食言的后果,我认了,倒是你,当真不该再来纠缠。”
“不,我没有娶牡丹神女,我一直在找你,我以为你……”
白止狠狠的掐着我的肩膀,不停的否认。
我自然知道你没有娶牡丹神女,我自然知道你在努力找我,但这不代表,我就应该体谅你。
我就应该与你重修旧好。
冷笑一声:“有区别吗?”
嘴上的决绝,却制止不了心里另外一个声音的自问:如果当初没有父神、母神的阻扰,如果我成功恢复真身,我会不会改变心意?我会不会放弃让白止弑父?我会不会选择与他一起执子之手,笑看一切?
又或许,我会不会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一意孤行到底?
我不知道,我在心里告诉那个发问的自己:即算是神,也没有回头重来的资格与力量,所以我不知道。
“焱兮,我知道母后对你下了诅咒,此刻你……”
“此刻我什么?”
迎着他的泪,含泪笑问:“此刻什么都不重要。白止,五千万年前,我醒了,你不在,我便爱上了别人,成为了别人的王后。两千万年前,我再度醒来,你仍不在,我又爱上了别人,成为了别人未过门的妻子。这就是此刻的我,你还想问什么,还想知道什么?”
“不,不是的,焱兮,不是这样的。”
“我很感谢你的良苦用心,二皇子、宰相夫人、宰相,我不管他们的命运是被谁操作,还是命中注定如此坎坷。”我粗蛮的打断他:“我承认,我们有着几分相似,但仅仅只是相似。你要明白,四界之中,相似的故事多了去,但绝不会有相同的命运。我不知道你想找回什么,我只知道我不是宰相夫人,因为我自始至终都是清楚的,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我选择了谁,选择了一条怎样的道路,都是我心之向往的结果。”
白止痛苦的摇摇头,我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白止,我倒是一直想问你:你的父神,宁愿你毁了整个神界,也不准神族毁灭你,如此伟大的父爱,你就真的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不后悔,为了你,无论是入魔还是成妖,我都不后悔。”
白止笑了,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鲜花无数。
这双眼睛真心好看,从前我还在另外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那一眼,是孽缘的开始,是灾难的开始。如果没有那一眼,我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么多曲折?
“我待你之心,从未变过。你也说过,你待我之心,永不改变的。”
不改变,不代表这个天地就能容下你我。
我伸出手,凄婉的笑着:“白止,我现在脑子里很乱,很乱。因为我睡的时间太长太久,所以,我觉得记起了一些,又觉得我忘记了一些。我不知道是我记得的这一部分是真实的,还是我忘记的那一部分才是真的。我很混乱,我无法回答你,也无法回应你。你,能不能先离开,让我静静?”
“我离开了,你就能静下来吗?”
“我不知道。”我的泪终于掉了下来:“但我知道,你若不离开,我便再无安静之日。你得明白,我虽然称你白止,但不代表你就是白止,不是魔君。我相信,无论是在这隐山,还是在四界之中的任何一个角落,没有人清楚白止是谁,他们一见到你,一见到你的那病戟,就会称你魔君。而我,只能是神族的焱兮神君。魔族神族,这样的身份,除了为彼此招惹祸事,只怕再无其他了。”
这是实话,远的不说,就说这林里,随便一只生灵看到我们这般模样,就能张扬出一个天大的阴谋。
白止不糊涂,他当然懂。
牵起我的手,放到唇边,深深吻了一下:“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不介意与四界为敌。焱兮,我不会再离开你。”
说完,他轻轻松开我的手,身体越来越透明,最后消失不见。
我望着他消失的地方,痴坐许久,直到一声叹息响起,我才回过神来。
“你在逃避?”
笛子嗡嗡。
我不语,转而望向司启,想着他从前待我的细心,酸楚便下不去:“你看看我身边这个孩子,他曾是一个很聪明很聪明的孩子,但现在呢,傻得脑子总是不够用。以前我以为我是火王,所以,我总是抱怨他没有脑子。现在,我仍是火王,但更是洛河焱兮,我,就说不出苛责他的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他是一个有着坚定之心而又无比忠诚的仆人。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如人族那般,称从前那个聪明的他为前世。那时候的某一天,他的主人病了,派他去一个权贵之地,取一件东西。这件东西,不但能治他主人的病还能让他主人强大,他不敢怠慢,马不停蹄,连口气都不舍得歇。”
主人,您放心,我一定会将您要的东西取回来,最慢也不会超过两日功夫。这两日里,您若是觉得太难受,就去洛河源头听翠鸟歌唱,我已经与它们说好,它们也答应了。
他的承诺,似乎就在昨日,又在我的耳畔回荡起来。
我吸了吸鼻子:“权贵之地,藏污纳垢,阴谋诡计,岂是那般好讨的?他很着急,担心他的主人,却全然不知,自己大祸临头。魂碎那一刻,他用最后的神识之力,也要告诉他的主人,有人忘恩负义,有人心怀不轨。”
主人,父神……贪恋权利,背信弃义,他背叛了您。
您快跑,赶快离开洛河,他就要来了。
临到最后,这孩子都没有跟我抱怨一句,还心心念念着我的安危。
真是个傻孩子。
“魂碎魄散,作为神者,他除了化作风,化作雨,便再无可能。但是,他却重生了。”
司闭、司分、司至的重生得益于晶石,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但司启,这孩子,既没有晶石,又没有一缕相思笛这般神器相帮,他的重生,势必有着我们想象不到的艰辛。
“身为一缕相思笛,你应当比我更清楚,神者要重生,须付出怎样的代价。”
“你认为他失去的是脑子?”
笛子嗡嗡又道。
“你不这么认为吗?”
“四界之中生灵无数,你我虽活得这么久,但也未必都识得。就如这隐山的异物。说它是异物,但异物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异物?我们并不知。只不过因为它们非神非魔非妖非人,才胡乱给了这么一个称呼。所以,你这么想,也不一定不对。既然我能吸食四界生灵的情感,那多一个喜欢操控生灵脑袋的神器,也不奇怪。”
不奇怪?
我瞟了一眼笛子,流光溢彩,漂亮得很。
但这几句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反多了几分蹊跷。
“莫非,那东西你知晓?”
“你在怀疑什么?”
笛子冷笑一声:“我与你早就已命系一处,你死了,我独活不了,我灭,你也存不下去。你何须如此推敲怀疑?”
一缕相思笛,它陪伴我这么久,何时有过这般疾言厉色,这反让我认为,它的不悦,并非是因我有了疑心,更像,它心里清楚,却不愿与我细说。
“你拒绝了白止殿下,是下定决心要与那个冷冰冰的神君将错就错?”
你不愿说不说便罢,何必故意拿这事来呲我?
我也是一脸寒霜:“我拒绝白止,不是因为云湛;但我拒绝云湛,的确是为了白止。这样说,你可以满意?”
“你能这样想,我自是高兴。芸芸众生,我更相信白止殿下。那么眼下,你又作何打算?”
“眼下?”
是该拿个主意,做个决断了。
我放眼望去,微风拂面,树影婆娑,笑意上了心头:“父神虽然殁了,但他为了妨碍我复活,故意将晶石分散,此事,我必不会就此罢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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