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眼前这只曾经变身白色肥猪现在又变身臃肿白猩猩的东西,是神界中最最最低等的兽神——毕竟,从它模样来看,活的时间不比我少,却还修不出一个人形,除了说明它等级太低没修形的资格外,必是自身修为不够——说白了,还是物种太过低等惹的祸。
想我之前带了它那么多日,抱也抱了,打也打了,恐吓也恐吓了,自始至终,何曾见它开过一口,这才顺理成章认定它就是个不能开口说话的东西,实在算不上武断。
此刻,它无端开口,如何让我不吃惊?
“你,你怎么会说话?”
“生来就会。”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装不会说话来骗我?”
“之前你没有问。”
“这么说来,错的是我落?”
“我不会怪你的,你不是饿了吗?我抱你去流水殿。”
猩猩猪傻傻一笑,误把愚蠢当成了宽容大度。
流水殿,是桀骜专门备做用膳的地方。
我说过,清风殿空旷得可怕,生灵又不协调的少得阴风飕飕不止,这也无怪桀骜要将这么一间规整的大殿只当做吃吃喝喝进膳用食之地。
殿内摆设沿用了桀骜一贯的冷漠单调风格,六根粗壮结实的柱子撑着整个宫殿,殿内正中仅放着一张同样结实的石桌。瞧这石桌的成色与流线,应同我那血玉床般是一个整体,奇就奇在,它竟比我的血玉床还大出两倍,庞然大物最是能令我动心,遂在这节骨眼上又生出一份闲心,打起石桌的主意。
“桀骜……”
“我进食的时候最讨厌被人打扰。”
我瘪了瘪嘴:“我又不是说让你解除法术那些。”
“你想说什么?跟我说,我不忌讳在进食的时候有人同我说话。”
猩猩猪将我直接放到石桌的餐盘旁,悄声说道。
我翻了个白眼:谁有兴致跟一只猪不猪,猩不猩的低等生灵说话。
只得埋头大吃。
“慢慢吃,小心噎着。”
猩猩猪除了样貌、身材、神力、智商统统不忍直视外,声音还是蛮好听的。
我低头啃食,心里默默给这声音安上白止的面容,竟真的畅快起来。
“别光顾着啃那堆油腻腻的猪蹄子,喝点汤润润喉吧。”
猩猩猪笨手笨脚的将自个桌前那碗清汤推了过来。
我横着吐出一截蹄子骨头,扭着屁股,咯吱咯吱转了个身,背对猩猩猪,又呼哧一声,大口大口,啃得满嘴油腻。
“呵呵呵”
桀骜突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我打了个饱嗝,两只短蹄子捧着啃了一半的油腻蹄子,歪头瞪着主位上那个毫无理由就突然放飞自我到疯疯癫癫的紫衣神君,皱着眉,奚落道:“本神君进食的时候最讨厌被人打扰。”
“哈哈哈……抱歉……真的太好笑了。”
桀骜捂着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第一次看到一只猪捧着……猪蹄子使劲啃……哈哈……”
“我是猪吗?”
“你不是猪……哈哈……那你是什么……哈哈……”
“不用理他,你想啃多少,我都给你去拿。”
猩猩猪见我脸色愈发难看,赶紧将桀骜面前的那碟蹄子全部推到我屁股后面。
我猛的转回头,屁股一翘,将那碟蹄子弹出老远。
猩猩猪只得手忙脚乱的又将蹄子全部堆入碟中,悄悄端回我屁股后面。
桀骜终于不笑了,捂着脸的手握成拳,在石桌上敲了三下,我十分不情愿的再次扭过头去:“又干嘛?到底让不让人好好啃蹄子?”
桀骜握拳的手弯曲向上,托着下巴,刚刚还忍俊不禁的脸此时已是严肃得很:“逢场作戏,我还可以睁一眼闭一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随你们的便。但谁若是在这场游戏里,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毁我三生石,破我清风殿,那我就不是这副好脾气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放下红烧蹄子,四腿着地,屁股一扭一摆,溜至桀骜的餐碟前,拱了拱鼻子:“什么叫毁三生石,什么叫破清风殿?”
桀骜闲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手中多出一块帕子,似要来帮我擦脸,猩猩猪这个时候倒眼明手快得很,嗖的一下就冲上来,挡下那快好心的帕子,两只爪子将我一把圈住,搂至怀中,三两下功夫,就用身上的白毛将我嘴巴周边的油腻全部抹了干净。
我知道我家司分不拘小节,也经常呵斥他,但他还知分寸,从未糟糕到用身上的脏毛来擦嘴巴。遂心里一阵恶心,竖着四只蹄子,卯足了劲的乱蹬。
奈何这猩猩猪本就生得强壮,我又这般弱小,还活动不便,劲都使完了,它的两只爪子仍纹丝不动。
只好喘着粗气怒道:“你这头蠢猪,赶紧将我放下。”
猩猩猪歪着头,想了不足片刻,低头又是一口,我的整张脸便被它含在了口里,不留一丝缝隙。
“冥顽不灵。”
桀骜冷着一张脸,手一挥,我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拽了出来,借由这力,终于是摆脱了猩猩猪的魔掌。
猩猩猪瞧着,哼哼唧唧,又要扑上来。
吓得我四腿噗通,拼了命的跑,好在我身形还算娇小,绕着石桌的边边角角跑,让身材魁梧的猩猩猪捞不到好,反而落了下风。跑着跑着,终是累了,恰见殿门台阶之下多出一只小洞,想都未想,直接钻了进去。
猩猩猪瞧着,扑倒在地,伸入一只爪子想将我从洞里拽出来,我左躲右闪,更加疲惫。
“你们够了没有。”
桀骜的手又在石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了起来。
我急得四条腿根本不够用,大叫:“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赶紧治治你家这低等生灵。”
“小白,过来。”
桀骜一声令下,那只胡搅蛮缠的爪子就消失不见了,待我歇了一口气,方偷偷溜到洞旁,仰头一看,猩猩猪还真老老实实坐回石桌旁。
我试探性的溜出洞外一步,猩猩猪纹丝不动,又吧嗒吧嗒走了几步,猩猩猪连头都未转,悬着的这颗心总算是放了回去,边翘着屁股边道:“你竟然有法子定住它,干嘛不早用?”
“因为我很想看看,你们到底要把自己玩到什么地步?”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桀骜身边,桀骜手一挥,我就飞身回到了石桌之上。
“你倒真会恶人先告状。”
“情这东西,你不动,不代表别人也一样。”
我翻了个白眼,即算我真要再动情,也不会饥不择食到向一只猩猩猪动情。
遂吐了一口气,拱着鼻子,摆着一张猪脸,正色道:“桀骜,我虽与你不熟,也并不了解你,但不知为何,自上次见你,我便觉得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所以,你说什么我便信了,你说我性命垂危之际可向你求助,我便遣了司闭来找你。你也没辜负我,我焱兮在此谢过。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去做,所以,请你解了法术,放我离开。”
桀骜眼皮子半耷,懒懒道:“你知道,我为何会出手相助吗?”
我摇摇头,也不想知道,因为我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夺回我的晶石,恢复洛河之神的力量,与父神好好清算。
“你好似也不是很想知道。”桀骜已然将我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云湛或许是真情流露却不自知,但瑶华就不一样了,她心里可没你,你就真的认定,她那番话不是故意说给你听?”
“你……你,也听到了?”
“我本不想听,奈何他们非得说完了才走。”
“那……瑶华幻变的那个神女,你一定知道是谁落?”
“嗯,知道。”
“别跟我说她是母神。”
我故意睥睨了桀骜一眼,装作十分不在意的揶揄道。
桀骜微微一笑,翘着眉毛,甚是得意:“云湛那点小把戏骗骗瑶华还勉强,又怎能骗过我呢?”
“那你说,她到底是哪条路上冒出来的神者。”
“穗姬草。”
穗姬草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在哪里呢?
我歪着脑袋一屁股趴下,努力回忆却模模糊糊很不分明,怎么都记不起来。
“名字有点熟。”
我故意嘀咕一声。
桀骜眯着眼,不吭声。
我只得立马竖起四条粗腿哼唧哼唧跑到他手腕旁,挥着蹄子龇咧起来:“她是在哪条道上混的?”
桀骜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弯弯翘起的睫毛尖上都透着对我的不满,膀子一甩,我就被他的手腕弹出老远。活该我命苦,他这么一弹就把我弹出一个四脚朝天,总算是明白那日肉包子被我一脚踢成四脚朝天的憋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过来,却不见桀骜,连那只丑笨丑笨的猩猩猪也一并没了踪影。
该死的家伙,做不到拔刀相助,也不能趁人不备就逃之夭夭呀。
我碎跑到桌边,往下望了一眼,又赶紧缩回来。
“桀骜,桀骜?!”
连唤两声,不见答应,心急如火,只得从石桌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到这头,口里一刻都没停歇:“桀骜,你个混蛋,你就不能先把我弄下去再消失吗?你是瞎还是蠢呀,瞧不见我这小短腿跳不了这么高?”
“桀骜?!”
“别怕,我来带你。”
猩猩猪突然冒了出来,我一瞧它那副嘴脸,就失了兴趣,讪讪道:“不用,你离我远点便万事大吉。”
可惜我不是它的主子,我的话,它何曾听进去半个字。话还未落音,那双力大无穷的毛毛手便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就将我囚在两掌之间。我生怕它一时兴起,又含我一猪脸口水,吓得四条蹄全戒备起来。
“夜黑了,我带你去休息。”
它倒不在意我的态度,照例将我抱在怀中,慢悠悠出了流水殿,沿着长廊往左。
清风殿坐落在南方昔隹山。
昔隹山不似长白山有天池为伴,也不似幽都之山阴魂不散,更不似羽山终年冰冻。整座山自下而上,先是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再是青青翠翠草铺一地,距山顶还有一段距离时,既无苍天大树也无嫩草萦绕,光秃秃一片,余有奇形怪状石头无数,天然雕刻,错落有致,石头之上,便是清风殿。
此殿秉承昔隹山风格——毫无特色可言。
朗朗大殿,没有飞上银霄殿的浮夸,也没有光明宫的花团锦簇,更没有净梵殿的假正经,只有无尽空旷。
搭载此刻的夜幕,竟有了几分凉意。
我趴在猩猩猪怀里,开始怀念我用脚走路的日子。遂支起两只前蹄,撑住猩猩猪的胸脯,打着商量:“肉包子,你能不能变回猪?”
“不能。”
哼,低等生灵就是低等生灵。
“我觉得我能勉强接受自己跟一只猪亲亲,但我真的接受不了一只猩猩动不动就用唾沫星子涂我一脸。”
“桀骜动了手脚,我没办法自己变回去。”
就知道是那混蛋在捣鬼。
“这王八蛋,牵线拉媒几千万年,最后却逼着一只巨型猩猩与袖珍猪谈情说爱,够不务正业的。”
“桀骜是好心,碧落城的探子还在昔隹山,你这般模样,才不会引人怀疑。”
“他好心?手里明明有解药,非得故弄玄虚藏三日,这算哪门子的好心?”
“你真的错怪他啦。桀骜乃司姻之神,冥神秘制之药,他如何能解?只不过是因为答应了你,才硬着头皮溜去幽都之山。呵呵,桀骜是何等的高傲,何等的自命不凡,能够在三日之内,从冥神数以万计的药罐中找出失魂落魄水解药,实属不易。”
难怪炽潍那日说桀骜三日前离开的,原来是干偷鸡摸狗之事去了。心里便好了几分:“一码归一码,他这份恩情,我领了,但他将我变成一头猪,此事,我绝对跟他没完。”
“不是他将你变成猪,而是,你现在根本无法变回真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猩猩猪停了下来,认真望着我:“你的一缕相思笛离开你太久,再不寻回来,只怕你连猪都当不了啦?”
“你到底在说什么?”
“一缕相思笛集四界生灵怨、恨、爱、悲、喜所有情感于一身,它本不认主,也不为任何人所用,若它有心,早就修成人形,随心所欲。不知为何,它却选择了你,与你连心,如此,便是选择与你同生共死。你死了,它会灰烬;它灭了,你也无法存活。这便是你无法回复真身的原因。”
如此说来,我倒是真记起来了。
一缕相思笛,当初我给了白止。白止对我的话,句句上心,我让他收着那笛子,那笛子必是与他片刻不离。他被荒天大泽吸食而尸骨无存,笛子自然也随他去了。
笛子已灭,可我却还好好活着,这是不是说明白止并未死?
“灰飞烟灭,不见得全是坏事。”
一定没错,白止可能并未死,我突然就变得兴奋起来。
“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猩猩猪不懂我的心思,喃喃道。
我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想我洛河之神,走到最后,留在身边的竟是一朵叫猩猩猪的桃花,何其好笑。
只道:“你我相处不过那几日,怎就凭空对我生出这般深情来?”
“因为你给了我名字,桀骜说过,给我名字之人,就是我命定之人。”
名字?
肉包子,这,也算名字?
越来越谎话连篇了。
“我明明听桀骜与炽潍唤你小白,由此可见,你命定之人早就出现了。”
“我不喜欢,便算不得是我的名字,更非我命定之人。”
这般胡搅蛮缠,莫名的又想起了白止。想那时,我与他在人间,他还是我口中的琥珀妖精,对我也是这般死皮赖脸的,今儿换做他人,我总觉得是在东施效颦,惹我心烦,故冷冷道:“第一,我有命定爱人;第二,我是火王焱兮。仅凭这两点,我就不会是你的命定之人。更何况,比起肉包子,我觉得小白更像一个名字。”
“小白是不是名字,我不知道,但比起桀骜与炽潍,我觉得喜欢你更好一点。”
“原来你是顾虑这个,你放心,神界不比其他三界,严格来说,性别这东西从来不是一个问题,你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往左,或是往右。”
“你若是女的,我便是男的;你若是男的,我便是女的。这便是我的选择。”
“哎呀呀,我实在是没办法听不下去了。”
一紫色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月光映着他的脸,诡异得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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