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谦和沈公子各自选了一艘小船,靠到岸边准备。
这河里的小船,说是小船,其实就是小舢板。船身狭长,又很轻。有经验的船夫还可以带着一两个人过河,没经验的人坐上去,摇摇晃晃的随时有翻船的可能。
沈公子坐到船上,好像脚踩着大团大团的棉花,使不上力。
他这时才发现平时看起来很容易的划船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回头看看宁子谦,宁子谦坐到船上,反倒四平八稳,不会像自己一样摇摇晃晃的。刚才还觉得自己是天才,此刻沈公子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仿佛犯傻了。宁子谦该不是会划船吧?可是看他瘦瘦弱弱文质彬彬的书生气,一个知县家的公子哥,按理是不可能接触过这类粗活才是。
钟灵琴望着河中的两人,一脸的担忧。她的担忧,全部映在了沈公子眼里。
沈公子虽然从小娇生惯养,作威作福,但是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家里太宠溺了。沈公子自幼母亲早逝,沈员外又忙着打点生意,自然无心照顾孩子。家里奴仆一个个把他当小皇帝一样宠着服侍着,最终把他养成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沈公子长大后,学着自己的老爹在外面胡吃鬼混,花天酒地,偶尔看到漂亮的姑娘,也会上前调戏一番,可是除此之外还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在他眼里,再美的姑娘,只要舍得给钱,都会像青楼的女子一样围着自己转。今天在茶楼见到的钟灵琴,却偏偏不信这个邪,不但不忌惮自己显赫的家世,甚至还敢当众泼了自己一脸的酒。这样的女子,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在茶楼愣神的那会,其实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深藏在他记忆深处的人,只有这个人,会严厉的斥责做错事的他,亦会保护受惊吓的他。钟灵琴的出现,触动了沈公子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也仿佛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将他从无法无天的九霄云外扇回到了人间。
看着岸上的钟灵琴,沈公子突然想拼一拼,虽然,他很清楚的知道钟灵琴担心的人,并不是自己。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突然想钟灵琴的面前,凭着自己的实力赢一次,这样的念头,在他这十八年浑浑噩噩的生活里,还是第一次出现,哪怕站在摇摇晃晃的小舢板上,他的心已经开始七上八下跳动得无比厉害。
身边一个机灵的家丁见势不对,也趁机走过来,悄声让他放弃比赛,沈公子想了想,望着钟灵琴,回过头望着对岸坚定道:“我意已决,你不用劝了。”家丁见他心意已定,唯有回到岸上忐忑等待。
两个人做好了准备,各持一船桨,等岸上信号一发,两个公子便拼命地往对岸划。
刚一开始时,沈公子领先了小半船头,毕竟力气来说,还是他大一些,宁子谦在他身后,并不急,只是持续的划着浆紧跟,没有落下太多。
没一会,他们已经划过了一半的河面,靠近了河中央。
越靠近河水中央,河流越急,小舢板也摇晃得越发厉害。
沈公子没想到真实的划船,除了自己的力量,还要算上河流冲击的力量,一时间掌握不好舢板的前进方向,船头左摇右摆,浆也使不上力。
紧跟在身后的宁子谦,看到沈公子的表现,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就这么个水平,好吧,沈公子,接下来就看我的吧!”
宁子谦开始半蹲身子摆好架势,双手持浆,顺着河水的流动使劲地往前划去。小舢板好像跟他一体似的,顺从地往前冲去,不多几下,马上反超了沈公子半个船头。
沈公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宁子谦从落后到反超,也就那么一瞬间。
他诧异地看着宁子谦的动作,那划船的动作非常专业,仿佛精确计算过一样,一步扣一步,没有一点点多余。
此刻,沈公子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他选了一个宁子谦非常擅长的项目来比赛。
当然,按照沈公子的想法也没错,堂堂知县公子宁子谦怎么可能干过艄公的粗活呢。只是,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宁子谦在省城读书的时候,因为受到西方的影响,学校间是经常搞运动竞技的,其中就有划船的项目。宁子谦虽然瘦弱,没选上正选队员,但是就算是替补,一样是要经常训练的。
而对付沈公子这样三脚猫的功夫,替补的技术,也绰绰有余了。
所以当沈公子选了划船这个项目时,宁子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给自己送分嘛。所以他才会大胆的加大赌注。
而沈公子这时候明白过来已经都晚了,宁子谦顺利地反超了他的船,而且正加速地要通过河中心。过了河中心,基本输赢就没有悬念了。
这时,沈公子听到了河岸边钟灵琴的欢呼声。他的心头一紧,仿佛被利刃刺中了一般。
“钟灵琴,你看着,我也不会轻易认输的!”沈公子再次举起船桨,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前划去,虽然舢板摇摇晃晃,但是在他大力的挥浆下,终于赶上了宁子谦的船尾。
三生河的河心,水流湍急,水底下还有不明的礁石分布,导致水流非常不稳。平时的艄公,经过河中心时都要加倍小心,而两个对水况完全不熟悉的公子此刻正搏命地比赛着,明显的已经忽视了身边的危险。
沈公子的舢板开始摇晃得很厉害,宁子谦的虽然好些,但也不敢太用力挥浆,而是顺着河流想飘过河中心。
沈公子见宁子谦慢下来,心想,这是个赶超的好机会。
于是他不顾有没有危险,使劲挥起船桨前进。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强烈的水流袭来,他的船头失控了,剧烈地左右摇摆起来。
失控的舢板终于还是撞上了宁子谦的船尾。本来河心的水流已经把两艘船冲的摇摇晃晃,此时的冲撞,直接让两艘船都失去了控制,在河水的冲击下在河中央旋转摇晃。
宁子谦还稍微站得住,他放掉船桨,双手攀住船舷,尽量保持平衡不让自己被甩出去。
而沈公子,由于刚才的用力追赶,已经用尽了气力,双手再也没有力气支撑,重心一个不稳,身体一斜,就重重地摔出了船舱。
宁子谦晕头转向间看到沈公子摔了出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他,想要阻止他掉进河里,可是还是差了点,只揪到沈公子的衣袖一角。
但是宁子谦没想到这一抓,也让自己陷入到了危险之中。
沈公子带着抓住衣袖的宁子谦,双双跌进了湍流的河水中。
偏偏两个人都是旱鸭子,一跌进河里,就只能死命挣扎在河里沉沉浮浮。
河岸上的围观的人都被吓傻了,谁都没想到还会出这样的意外,现在想来,就不应该让两个人去比试这么危险的事情。可是现在怎么办?沈公子家的家丁们一个个都是旱鸭子,这时候只能束手无策的哭喊起来。
混乱的人群中,一道身影窜了出去,直奔三生河。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身着绿衣的钟灵琴。只见她飞奔到河边,朝着他们喊:“赶紧去叫人!”随后一个鱼跃,窜进了水里。
家丁们被钟灵琴喊醒了,赶紧跑到旁边的酒楼求助。碧浪中的钟灵琴,不过几秒,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十几米开外。她细长的身线,像极了一条灵巧的青蛇。
和这些旱鸭子不一样,钟灵琴从小就识水性,而且水性极好。来到三生河畔后,更是经常在周围无人的时候下水游泳,有时候连爹娘都不知道。
钟灵琴很快就游到两个人的身边,她从先后从背后抓住宁子谦和沈公子的辫子,把他们拉出水面,用尽力气把他们往舢板拖去。
三生河,河面不宽,但是河水~~很深,水性不好的人从,从来不敢到三生河去耍宝。因为即使是水性很好的船夫或者渔夫,也曾有人在河里失踪,连尸体都找不到。据一些老人家说,阴山镇建城之前,地底之下都是溶洞,三生河的一些河段,中间经常出现中空的溶洞口,这些溶洞口或大或小,也不知道通往何处,经常把四周的水和泥沙卷吸一空后又会莫名消失。神秘莫测的水底,导致河流经常暗涌和漩涡很多,越是到河心,越是危机重重。
钟灵琴虽然已经抓住两人,可是河心的水流太急了,两个公子在河里被冲的东倒西歪,钟灵琴水性再好,也拉不动两个扑通折腾着的男人。眼看着钟灵琴体力慢慢丧失,三个人被水流冲着,离舢板越来越远。
沈公子本来被水呛得意识已经模糊,钟灵琴把他拉出水面,得以喘气呼吸。
他挣扎着回过头,看到钟灵琴正吃力的拉着两个人在水里挣扎。
迷迷糊糊间,他觉得钟灵琴像极了一个人。
他知道钟灵琴支撑不了多久了,再不想办法,三个人都会被河水卷进水底。
他又能做什么呢?从小什么事情都不会,只会指手画脚颐指气使。如果他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另外一个样子,今天就不会是这个局面了吧?钟灵琴也许不会那么讨厌自己吧?
他想到也许此时能为钟灵琴做最后一件事。
他从钟灵琴的手臂里挣脱出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两个人往舢板的方向一推,任由河水将他卷进了河底。
钟灵琴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沈公子已经消失在河面上不知所踪。
在沈公子最后残存的意识里,他看到了那个一直藏在他心里深处的人在不远处慈祥的想他招着手。
“娘,等等孩儿,带我一起走……”沈公子突然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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