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蓝继续往外走,在废弃的保安亭门口,碰到一群孩子在小马路上奔跑,其中,有一个是沈予蓝亲戚的孩子,推算起来,明年他就满12岁了!
和小时候相比,小男孩变得更壮了,甚至可以用肥胖来形容。沈予蓝看到他时,他还顶着跑得油光满面的圆脸大声嚷嚷,“走啦,走啦,我们去那边。”
以沈予蓝的经验,估摸着他可能是个“孩子王”。可当他看到沈予蓝后,气势突然没了,好像忘记了自己需要指挥作战一样。
从小男孩犹豫、停顿的眼神来看,沈予蓝知道他认出了自己。同时,沈予蓝也从他冷漠的眼神中得知,小男孩是不会和她打招呼的。
“可能是不想认出来吧。”沈予蓝心里边想边笑。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开始暗暗矛盾,最常见的表现就是在街上,碰到沾亲带故的熟人,都不愿意打招呼了。
油米店门口,坐着一个老人。那块地方,他一坐就是十几年。老人住在沈予蓝家阳台后面那幢楼,和儿孙挤在一套两方一厅里。无论春夏秋冬,他总是下到楼下,找到他熟悉的位置,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的儿媳很好,宁愿自己和丈夫带着二胎儿子住在阳台,也让他独自睡一间舒适的房。可是生活总让人有心而无力,儿子媳妇要上班,勤勤恳恳,几乎无休,唯有将丧偶的老人留在家中。
他们是江西人,说的是方言,老人听不懂普通话,数字电视不会弄,与周围人交流不通,久而久之,精神空虚,只好每天坐在那个石头位置看过往的来人和放学的孩子。可惜,他的孙女每天放学回家,路过他,却不看他一眼。
老人无法开口说话,因为他是个哑巴。对于孙女遮遮掩掩的行为,他是懂的。他的人生已经没有波澜,所以也就没有壮阔可言。
这片区域的楼房没有电梯,很多腿脚不便的老人被子女安排住在改造后的车房内。几平方米的小空间,好一点的,旁边可能是麻将馆或是废品回收的小站。差点的,可能是昏暗的摩托车房或斜坡下方的逼仄空间。总之,他们住的地方不会很体面,但也难以有所改善。
身体好点的老人,还可以自力更生,拾点废品,或者去流动市场贩卖红枣、蒜头等,挣得一份尊严。对于体弱多病、手脚不灵的老人来说,每天的任务就是等待,等着儿女给自己送饭来吃。这样的等待,日复一日,实则无奈。
长大以后,沈予蓝从自己童年时期玩耍过的旮旯角落看到这里的真实和生活。过去,哪怕是一片废铜烂铁的地方,她也能和朋友们玩得津津有味。别人丢弃的东西,就是她们周日下午玩过以后还要特意寻找一个地方藏起来的宝贝。
多年前,一个深秋季节,她和几个朋友在她家楼下坡的那个小公园里发现一个斜坡草坪,于是她们拿起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四方形薄木板,将木板垫在屁股下面,滑下斜坡。木板滑下去的时候,木板后面的碎草秸就跟着“突突突”地冒起来,有点收割机的架势。
随后,所有人一起身,后面就粘了一屁股草,就像中学时代在操场上,做完早操后,鞋底后面粘着的甩也甩不掉的草那样。
“哎,借给我们玩一下。”不远处几个男孩子看沈予蓝几个玩得挺爽的,于是打起了她们的主意。
“说好的,借一下就还噢。”沈予蓝小心的提醒到。
“可以了,玩一下就还给你们。”其中一个男孩口气像个大爷似的说道,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开口借几百万的承诺,“不就是几百万吗?到期还给你就是了。”口气相当自信。
后来,她们的木板被几个男孩子强行霸占,有借无还,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人生第一次遇到无赖,沈予蓝还是相当生气的。但她们没有强行去抢夺,而是干脆滚起了斜坡。
她们女孩子这边,一个个占好位置,横躺在矮矮的斜坡的顶端,然后身子随着斜坡滚到底下,一路哇哇大叫,玩过一次以后,个个居然越玩越兴奋,一直滚到天快黑了才肯回家。
那时,沈予蓝上身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机织毛衣,下身穿的是一条浅棕色灯芯绒裤子,都是粘毛的料。
回家之前,沈予蓝只是两手随意拍了几下屁股,用力捋了一下肚前的毛衣,然后就顶着一头碎草秸,浑身像刺猬一样很拉风地回家了。
沈予蓝刚回到家就气得她妈气不打一处来。
“你作死去哪里带来一身草回来?”沈予蓝内心意犹未尽,本来还想着跟妈妈说说滚草地的趣事,结果反被妈妈抢先浇了一盆冷水,用方言生气地质问她。
沈予蓝还想着怎么解释来着,她的妈妈已经走进厨房准备晚饭了。她只好走回自己的房间,衣服裤子都没换,直接半躺下身子,两臂摊开,露出肚皮上小小的肚脐,舒服地压着厚厚的棉被。
沈予蓝滚的那片草地很不干净,上面有随意丢弃的烟头,有细微的沙粒,有像蜈蚣一样多脚的虫子,甚至还有藏在草缝里已经看不见的变干风化的狗屎……
在那片草地滚过无数次的沈予蓝,就这样安然地躺在让自己夜晚惬意的床上……
其实,长大以后的沈予蓝是有轻微洁癖的,每当身边的人屡次、随意挑战她洁癖的底线时,她就忍不住生气抱怨,她的妈妈甚至因此觉得她有点作,时常指责她,对爱干净的她露出嫌弃之声。
成长,和身边的人除了价值观念的不同,还有生活理念的冲突。
至于洁癖这个“坏”习惯,沈予蓝是不愿意改变的。当然,沈予蓝她妈更是不可能放弃数落她的。
小的时候,沈予蓝对自己的妈妈还是有畏惧之情的,对屡次给自己翻白眼的陈老师,还是会乖乖听话的。
妈妈骂她,她会低头,陈老师要求她在课堂上狠狠地扭菲菲的耳朵的时候,沈予蓝也是真下得了狠手的。
沈予蓝读中班那年,开始学习书写阿拉伯数字,由于沈予蓝从小在老家读幼儿园时写过,所以沈予蓝很快就完成了陈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
可是,坐在沈予蓝旁边的菲菲却在2上面卡住了,不管她怎么努力,她田字本上的2字都是歪歪扭扭的。
陈老师握着菲菲的右手写了几次之后,突然不耐烦,于是甩手爆发,对着沈予蓝说:“如果林以菲再不认真写,你就给我狠狠地拧她的耳朵,直到她写好为止!”
从未被老师重视过的沈予蓝,突然接到老师的委托,内心兴奋高昂起来,别提有多兴奋了。菲菲的字写得好与否,并不会对沈予蓝造成伤害,可是沈予蓝心中却冒出了像乌云一般浓重的“愤怒”。
沈予蓝就像刑场上的行刑人,顿时严肃起来,不念友情,卯足了十二分力气,双管齐下,两手通力合作,丝毫不手软,几次下来,狠狠地将菲菲的耳朵扭得变形发红……
那时,沈予蓝还是个孩子,太相信老师的话,还不会手下留情。
面对好朋友的无情,菲菲没有生气,也没有心寒,只是不停地用没有握笔的左手,扑伶自己疼痛难忍的耳朵,她似乎是在给自己的耳朵降温喘息,又似乎是在向好朋友求饶……
有时,小孩子都是很单纯坚强的,面对一切不合理的打击,都心安理得的接受,让人看着心疼。
那时,沈予蓝的“心狠手辣”已经严重影响了菲菲,弄得菲菲写字都不得安宁。但那时候的沈予蓝却丝毫没有察觉出自己的狠毒,还一味肆意猖狂,以高高在上的口吻命令和指责菲菲“你给我快点写”。
菲菲移民十年后的某一天,沈予蓝恍然大悟,突然意识到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是多么罪不可赦。她后悔当年没有偷偷帮菲菲写下三排2字,共同对付喜欢翻白眼的陈老师。
沈予蓝当然也有生气的时候。有一次,菲菲和高个子女孩合起伙来朝她的五毛钱冰棍上吐口水,气得心高气傲的她立马把冰棍丢到公园围栏边上,然后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回家躺着……
每个人的成长,似乎都在承受和发泄着一些什么。
越长越大,沈予蓝的伤心和气馁也越积越多。以前,她没有任何渴望。后来,她的心越来越膨胀,可实力和稳重却像一枚硬币一样,稳定无变化,丢进那颗庞大的心,没有预先设想的满足感,有的只是投币的空荡声音,让她倍感失落。
后来,她受不了了,她终于肯承认,自己智商一般,自己本身,从来都不完美。自己的过去,没什么好逃避的。
于是,好了,一切都好了。就连曾经的好累,都变好了。
不要小看沈予蓝的童年。滚草地,玩游戏,闹别扭,被老师罚,被父母训斥,甚至被同龄男孩子欺负甚至侮辱……这些,她都记得,并且成了她人生非常丰富的组成部分,也成为她成年以后,可以独自一人,认真思考以及哈哈大笑的一部分。
沈予蓝真正和幼儿园告别,不是小学以前,而是成年之后。
沈予蓝真正和童年时代告别,不是小学以前,也是成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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